他的眉眼生的格外好看,笑起來時,更是恣意瀟灑,有一種從骨子里淌出來的風流。
一如三年前那般。
只不過那時,她是任人把弄的玩物,是依附于他的菟絲花,身份低賤,微不足道。
如今,她是昭陽公主。
可不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后,他都是那個矜貴的鎮國公世子,傲然睥睨,仿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就像現在,哪怕以下犯上,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仿佛她這幾年來的卑怯藏拙,都是一場笑話。
初沅的眸中,慢慢起了層水霧。
她一點一點地撿起身為公主的傲氣,難得對著他擺譜喝道:“謝言岐,你放肆!”
但她的聲音生來軟糯,便是劇烈情緒下的一聲怒斥,那也聽不出半點威脅。
倒是四下搜尋的金吾衛和官吏,因為這邊的動靜,窸窸窣窣地靠了過來。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謝言岐情緒莫辨,只聲音染上微涼夜色,低啞了幾分:“若論放肆……三年前,微臣對殿下的所作所為,那才是真正的放肆。”
說著,他松手放開了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
謝言岐站在月下,揮臂抖落廣袖,負手身后,長身而立,轉眼間,又變成方才那個凜然疏冷的謝少卿。
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長久凝視著她。
直到火光漸近,官吏們將要找到這里,他才勾了勾唇角,不緊不慢地問道:“不知殿下,要如何處置微臣?”
很奇怪,明明他就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可初沅出神地望著那道頎長身影,卻覺得,他們像是被潑墨般的夜色,劃開了三年的鴻溝。
——不可逾越。
📖 浮生一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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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第二章-
三年前,揚州。
戌時將近。
金烏西墜,粼粼的七里港河浮起破碎晚霞。
還沒等暮色四合,臨水的回環樓閣,就早早掛起了絳紗燈。
萬盞華燈熠熠燦燦,輝映著瀲滟水光,將岸邊的朱樓畫棟都籠罩在瑰麗的光澤中。
這兒,便是男人們醉生夢死的銷金窟,魂牽夢縈的快活林。
——揚州城頗負盛名的倡樓,浮夢苑。
初沅甫一推開窗牖,樓下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靡靡之音,就和著晚風,飄到了耳邊。
若她是不諳世事的良家子,聽見這些污言穢語,或許會覺得羞恥難堪。
可她生于斯長于斯,是將此當做童謠,聽著長大的,如今,早已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初沅將手搭在窗沿,垂眸俯瞰樓下,略是凄涼地一笑。
也許再過不了多久,她的聲音,也會隱沒在其中吧……
夜色漸濃,撲面襲來的晚風沁涼。
她對著窗外出神,好似未覺。
直到,屋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她才猛然驚醒,后知后覺地生出了幾分涼意來。
身后,錦履踩過地氈,邁著跫然足音漸漸走近。
不需多想,亦無需回頭,初沅便也知道這來人的身份。
——能這樣肆無忌憚出入她房間的,除了浮夢苑的假母柳三娘,便再別無旁人了。
她愣了愣,側眸看向雕窗,終究沒來得及動作。
因為身后的柳三娘,在繞過屏風,瞅見大敞的窗牖時,便被駭得大呼出聲:“我的心肝兒喲,你把窗開得這麼大,要是不小心被風吹得著涼了,豈不是就要耽擱了你的大日子!”
說著,她便火急火燎地上前,動手將窗扉給闔上。
柳三娘這話這表現,屬實是有些夸張了。
眼下正值季夏七月,縱使是晚間風涼,那也斷沒有因此就染上風寒的道理。
說到底,柳三娘真正擔心的,根本就不是她會不會著涼。
而是七日之后的出閣宴,是否會在她身上出現意外。
初沅斂去眸底愁云,頷首低眉地說道:“是初沅不懂事,讓三娘擔心了。那往后幾日,我就不站在這風口透氣了。”
都說如聞其聲,如見其容。
她的這把嗓音溫柔軟糯,還真像極了她這個人,江南水鄉的一場杏花春雨般,如酥浸潤心間。教人一聞一見,便恨不能為她寸斷了柔腸。
若柳三娘是旁人,說不定還會在她這滿含歉意的解釋中,心生憐惜。
可她是親眼看著初沅長大的,是斷不會再被她這清純無害的外表給騙過去了。
這丫頭啊,看著乖順,實則腦后的反骨,比誰都硬,藏得啊,也比誰都深。
柳三娘閱人無數,自詡能洞察人心,可這麼多年以來,卻唯獨對她看走了眼,險些栽了跟頭。
原因無他,實在是初沅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太具有欺騙性,太能蠱惑人心。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干凈清澈,盈盈秋水一般,微微上鉤的眼尾,又恰到好處地添了幾分嬌冶清媚,顧盼生輝之間,勾魂攝魄。
每次,她用那雙清凌凌的琉璃眸,怯生生、又淚漣漣地覷上你一眼,別說色令智昏的男人了,就連女人,那也沒辦法對她豎起心墻,拒之門外。
柳三娘向來都中意這種乖順又聽話的美人兒,所以就未曾對她設防,甚至還當做明珠一般捧著、寵著,悉心嬌養了好幾年。
她對初沅挖空了心思,傾囊相授,指望著她能一鳴驚人,就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養不熟的丫頭,竟然還會趁著節慶時防守不嚴,從浮夢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