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穗穗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似同情,似憐惜的輕嘆一聲。
“那是我一個堂弟,家里丟了個貴重的鐲子,說是他偷的,挨罰呢。
“他是私生子,在沈家,連我這種沒親媽,被后媽排擠的純正血統都活的艱難,更何況他。
“沒有人撐腰的私生子,在沈家不如傭人。
“如果我舅舅還在,我一句話就能救他,可惜現在的我,也如草芥。”
沈家這種延續百年的名門望族,外面看著高貴繁榮,內部爭斗卻堪比皇子奪嫡。
沈文東這種沒有任何人撐腰,卻有分財產嫌疑的私生子,沒被整死純屬命大。
那年,沈文東才十三歲。
黎錦動了惻隱之心,因為沈文東跟她弟弟同歲。
給老太太畫像,哄得老太太開心,私下討了一個恩典。
“奶奶,剛才我迷路,跪在花園邊上的那個弟弟幫我指了路。
“不然我這顏料都濕了,沒辦法給您畫了,我能不能幫他求個情?”
老太太偏愛藝術,對她也慈祥,又適逢過壽心情好,不想鬧出人命,隨口應下來。
沈穗穗被后媽拉去,臨走時給黎錦指了路,“他估計走不了,現在所有人都在前廳,你把他送回去。”
大雨傾蓋的黑夜中,少年似受傷的狼崽,兇猛的眼睛盯著越來越靠近他的黎錦。
那樣重的傷,連吭都沒吭,只是防備的看著接近他的人。
黎錦在他頭頂撐起一把黑色的傘,蹲下身,柔和的嗓音帶著安撫。
“沒事了,你可以起來了。”
沈文東跪的太久,在她溫柔的安撫中虛弱的倒在她傘下。
那時候的沈文東,臉頰凹陷,身上干巴的沒幾兩肉,瘦的跟竹竿似的,黎錦不需要找人幫忙就可以扶起他。
把人一直扶到他住的房子,不像是人住的房子,更像個倉庫。
沈穗穗說起沈家只說皮毛的事,詳細的沒跟黎錦說,說知道太多不好,黎錦不摻和家族恩怨,也就沒多問。
把人扶到凳子上坐下,目光在屋里一掃,找了個干毛巾幫他擦干頭發。
用毯子把人裹住,見他哆嗦的厲害,又跑去前廳要了碗熱湯。
那時候,黎錦只是不想看到跟她弟弟一樣年紀的花季少年在雨中被砸斷脊梁。
她也聽出沈穗穗想幫不敢幫的無奈,所以就試試。
誰想在自己的壽宴鬧出人命?她其實也是有把握,才在老太太興致最高的時候提。
她早就忘了這事,卻沒想到,沈文東會記這麼久。
黎錦想到那時候的沈文東,再想想那個朝柳遠山揮拳的沈文東,問沈穗穗,“沈文東小時候是不是受過虐待?”
其實這個問題多此一問。
因為她當年遇到他的時候,他就一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都瘦脫相了,跟現在完完全全是兩個模樣。
提到沈文東小時候,沈穗穗的表情很沉重。
“虐待?怎麼沒有呢,都說他的出生是個錯誤,都欺負他。
“四叔忙著爭家產,無暇顧及。
“家里那一幫子因為他身上流著沈家的血,容不下他。
“把他當狗騎,用馬鞭抽他,高溫下讓他在花園里除草,寒冬臘月讓他破冰撈魚,給那幾個小少爺當傭人使喚......
“這些只是我見過的,還有我不知道的。”
當年她有能力幫他的時候,年紀小,又是個藥罐子,母親不讓她出門,所以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雖是親人,但一點不熟,因為沈文東沒資格出席沈家的任何活動,他們見不到面。
后來她長大了,沒人限制她了。
她看見了他受的苦,聽到了那鞭子聲,可惜她自顧不暇,無能為力了。
她那時候也差點被后媽折磨死。
“你是第一個朝他伸出手的人,他真的記了你很多年。
“他現在比從前好了很多,我不知道他在沈家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怎麼堅持下來的,也不知道他怎麼來的云城。
“但是他變成現在這樣,一定吃了很多苦。”
黎錦在沈穗穗的絮絮叨叨中,很是后悔。
她好像,有點過分了。
也許,沈文東對她并不是愛情,他年紀還小,又無人引導,可能錯把恩情當成了愛情。
她那天應該溫柔些,應該好好跟他說話的。
沈穗穗是直接從車站去畫室的。
黎錦要給譚則打電話,她不讓。
“他給我安排的手術在下周,我怕我現在的模樣嚇到他,我在你這待兩天,回頭我自己去找他,你先幫我瞞著。”
黎錦沒瞞住。
當晚沈穗穗突然發作,黎錦送她去醫院的路上就給譚則打電話,把人送進急診室,譚則也到了。
譚則現在做不了手術,也怕自己的情緒會影響到其他醫生,就沒進去,跟著黎錦在急診室外坐下。
黎錦把沈穗穗跟她說的情況詳詳細細跟譚則說一遍,帶著潮氣的眼睛朦朧的看不見前方。
“不會有事的,對嗎?”
譚則眼睛盯著前方緊緊閉著的門,像是安慰黎錦,又像安慰自己。
“沒事,她那麼喜歡我,她還沒看見我,她舍不得離開的,她能撐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譚則的話起了作用。
凌晨四點,沈穗穗從鬼門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