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天是個下雨天。好像悲劇發生的時候總會遇到下雨。不過那天或許正是因為下雨了,悲劇才碰巧發生。
那是張家銘即將判刑的前一天,當然,他不知道外面下雨了,他被關在監獄里,已經關了一個多月。此刻,他坐在狹窄的床邊,呆滯地注視著牢房內骯臟的墻壁,墻壁上有許多暗紅色的涂鴉,那是過去住在這的犯人留下的。人有時也有狗的屬性,每到一個地方要留下點什麼以證明自己來過。張家銘以前也這樣,但這次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跡,因為他討厭這個地方。
我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我無罪。
“張家銘,你律師來看你了。”不知什麼時候,獄警站在了牢房門口。
張家銘從恍惚中回過神,側臉看向獄警。
“張家銘,快點!你還想不想見律師了?”獄警不耐煩地催促道,“明天你就要宣判了,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見外面的人。等你判了死刑,看誰還會來看你。”
“死刑”兩個字仿佛一記猛捶,將張家銘敲得魂不附體,他猛然顫抖了一下說:“死刑?我沒殺人,為什麼要判我死刑?我沒殺人!我是冤枉的!”
獄警嗤笑一聲:“死不悔改,你這種人渣就應該拉去槍斃!”
“你罵誰是人渣?”張家銘陡然站起,沖到牢房鐵欄桿上,歇斯底里地喊叫,“我根本沒殺人!她們不是我殺的,我是被冤枉的!”
“張家銘!”獄警厲聲呵斥,“你他媽到底還想不想見律師了?不想見拉倒。”語畢,獄警轉身就走。但他剛走出三步,后面就傳來張家銘的聲音。
“見,想見。”
獄警停下腳步,譏諷一笑,轉身回去。
只見不一會兒的功夫張家銘又坐回到了床邊,不安分的雙手又是撓頭又是搓臉,還喃喃自語著:“律師,要見,要見,要見的,我要見他的,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最后的……機會。”
“磨磨唧唧的,張家銘!你跟我玩呢?”
“來了,來了。”張家銘遽然起身,快步走回到牢房門口,雙手伸出鐵欄。
“冷靜下來了?”獄警反問一句,同時給他戴上手銬。
“嗯。”張家銘點點頭。
獄警冷哼一聲,打開牢房門。
幾分鐘后,張家銘跟著獄警從牢房來到了會見室,他的辯護律師馬灝文已經在那等候多時。
*
對于馬灝文來說,即使在若干年以后,再重新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一切,他依然背脊發涼。他怎麼也想不到就在張家銘坐下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在他說出這場官司不可能贏、很有可能會判死刑的時候,張家銘突然從座位上站起,兩步沖到他面前,掏出一根尖頭螺絲釘對著獄警喊道:“放我出去,否則我殺了馬灝文!”
這跟尖頭螺絲釘正是張家銘趁著獄警遠離牢房、站在三步之外時從床縫里摳出來卷進褲腰邊里的,在他預感到自己的案子即將打輸的那一刻起就從床架上用手指甲旋出了一根螺絲釘,然后每天晚上在地上磨,磨出了尖頭。現在螺絲釘的尖頭部分準確抵住了馬灝文脖子上的大動脈,令馬灝文動彈不得。
接下來是警察和張家銘唇槍舌劍的談判,十分鐘后,張家銘略占上風,警方暫時妥協,讓出一條道路,張家銘脅迫馬灝文離開看守所。
但就在張家銘帶著馬灝文走出看守所大鐵門、激動地橫穿門口馬路的時候,一輛貨車正巧駛過。
那天是個下雨天,路上很滑,即使雨刮器已經很賣力地在工作,對于開車的人來說,前擋風玻璃上的視線依然受到影響。而那天這輛貨車上的司機已經連續開了三天夜車,他疲憊不堪,當他經過看守所時,正巧閉眼打了一個哈欠,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雨刮器正從眼前劃過,他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突然出現在車前方,但雨點很快布滿了前擋風玻璃,他看不太清,他本能地立即剎車,但還是太遲了,他的貨車已經從張家銘身上軋了過去。
所幸的事,馬灝文在最后關頭,用頭撞擊張家銘,脫離了張家銘的挾持,逃過一劫。
馬灝文從地上吃力地爬起身,轉身看向馬路當中。只見張家銘臉朝地躺在一灘鮮血中,一動不動,后背上還有一道深深的輪胎印,雨點無情地打在張家銘的身體上,濺起無數的紅色水花。
一股不可壓制的力量從馬灝文的腹中噴涌而上,最后從口腔瀉出。剛和死神擦肩而過的他立刻跑到馬路邊的草叢里嘔吐不止。那一刻,他恍然意識到一件事,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這麼深刻、清晰、不可抗拒地意識到這件事:
原來,“死刑”這麼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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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石羽,小名天寶,今年二十七歲,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頗有喜感,喜感中又帶有一點不知所措和強顏歡笑,是前年第一批拿到偵探執照的私家偵探之一。
入行兩年,平時主要接一些幫人討債、尋找走失的貓貓狗狗以及跟拍出軌的丈夫或妻子之類的委托,靠著這三類生意,他的偵探事務所勉強能維持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