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給誰了？”

“時過境遷，老臣忘了。”

李誼哂笑，又撿起一個扳指，對光看，“那這個呢？上面好像刻了一個……王字，如果本王沒記錯，這應該是王家的傳家之物，王侍郎你說是麼？”

王昶混在文官中，沉聲道，“是。”

“昶兒你……”

王昶直起身板，久違的挺立，王疏文指著兒子的方向，啞然失語。

李誼將扳指往箱子里一扔，“再說，舅舅怎知這箱東西就是程元振的那筆賄金？本王可沒說過。”

“……”

原來這都是李誼提前設下的陷阱，王疏文竟不打自招，慌張怔在原地。

見他說不出話，李誼便替他解釋一通。

“程元振準備的這筆賄金里頭有不少好東西，可也有不少彰顯各位身份的壞東西。起事之初，他也沒想到蕃人竟能直搗長安，逼得先帝不得不棄城而逃，所以他怕了，不敢兌現，只好將它們秘密藏起來，不巧，剛剛被本王找到了。”

他依樣將木箱里的東西掏出來。

“中山王世子的琉璃杯，齊國公府二公子的玉佩，還有崔相的題字……原來有這麼多人懷不臣之心呢……”

東西墜在地板上的聲音仿佛喪鐘，崔祐甫臉色青紫。殿中但凡有瓜葛之人均抖似篩糠，生怕舒王下一個拿出的就是自己的催命符。

“還有這個。”李誼最后拿出那支“飲”字簪，“這是尹鶴卿當時戴入議和宴的東西，上面沾的可不止驃騎將軍的血，還有千千萬萬我大唐無辜將士的性命，你們可知自己犯下的是多大的罪孽！”

文武百官皆被李誼的話鎮住，紛紛跪拜叩首，以示臣服，“殿下息怒。”

李誼聲色俱厲。

“御史中丞王疏文，中山王世子李遲，禮部員外韋仕誠，及門下侍郎崔祐甫，居心不良，里通外敵，致使大震關一戰戰事失利，動搖國本，給本王拿下。”

玄甲軍再次深入人群，把人扭住便帶走，王疏文掙扎著不服，打算魚死網破沖階上大喊：“你個無恥豎兒！你娘不過是我扶上位的洛陽娼妓，你是不是鄭王的種還另說呢，在這裝什麼？！”

朝堂再次震動。

局勢果然往不受控的方向發展，王皇后驚起，差點沒站穩。

竇文場一聽不對，立即制止神策軍，瞥了一眼顏面煞白的皇后，似乎明白什麼，質問王疏文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既然李誼小兒這般不留情，那他王疏文也不必隱瞞了，“字面意思。而今你看到的皇后就是二十年前風靡洛陽城的花魁柳娘，就是她，為了爬上那個位置，害了李邈，害了尹鶴卿，還害了我！”

王疏蘊感到大難臨頭，跌坐在地。

此情此景不必多言，竇文場明白了，命兵士將他押下去。

走時王疏文的笑聲響徹東宮。

“哈哈哈哈……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同歸于盡！”

殿內重歸沉寂。經歷了這場朝堂大清洗，百官總算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禮部尚書從列隊中行出，“既如此，舒王殿下是否適宜被立儲君便有待商榷了。”

“楊大人的意思是？”

“臣提議暫緩。”

竇文場也端詳。舒王是自己全力推上來的，放棄又不甘心，可他今時不同往昔，確實有些麻煩，“不過老奴看著殿下倒是長得很像鄭王殿下。”

李誼卻像是悄然松了口氣，并不言語。

“至于皇后娘娘……”竇文場瞟了李誼一眼，“舒王殿下，您的意思呢？”

李誼無奈，只好道，“圈禁立政殿，等候發落罷。”

“如此甚好。”

皇后也被人帶下去。

竇文場心中合計一番，向眾臣宣道，“王疏文所述之事還有待查證，諸位大人也累了。陛下只是龍體抱恙，既然還在，不如立儲之事暫且擱置，等病愈后再行決斷吧。”

眾人也無異議，“臣等告退。”

雜亂的喧嘩后是徹骨的死寂，殿門敞開，穿堂而過的風揚起衣擺，又落下。李誼立在原地，滋味難言。

竇文場從階上走下，拍了拍李誼的肩膀，“還請殿下先回，咱們從長計議。”

李誼淡道，“多謝竇監。”

離開東宮，車駕往南。行出恭禮門，李誼叫住段亦，“往回走。”

段亦疑惑，“殿下去哪？”

“立政殿。”

殿外亮著一盞孤燈。

富麗堂皇的立政殿內從未如此冷清過，殿中傳來陣陣木魚聲，顯得偌大的宮殿愈加高敞孤寂。

穿過正殿，李誼踏進寢宮，里面檀香縹裊，似在云中。皇后脫簪去飾，手中釧著一串佛珠，一襲素衣跪坐佛堂前。

木魚聲忽停，她察覺到身后有人。然而她只是停頓片刻，復拿起手中的木槌，繼續誦經。

“母后。”

王疏蘊沒有應答，李誼只好道；

“初春夜里冷，母后還是應注意添衣，莫受涼。”

木槌懸在半空，遲遲未再落下，王疏蘊終究嘆了一息，“這里再冷，難道會比掖庭冷宮還要冷麼。”

佛堂香燭躍動，只此一句，便勾起兩人之間許多回憶。

皇城宮禁內，記憶中的母后溫柔賢淑，時常伴燈誦經，他從未想過將如此溫和的人和這般不堪的過往聯系在一起。

即便她從來就是蛇蝎，為達目的機關算盡、不擇手段，可她委曲求全撫養他成人，吃了不少苦，他恨她，卻又無法真正的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