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食肆引來送往，食客們就著難得一見的盛景下湯餅，一碗素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討論前方高頭大馬上的舒王九千歲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車輪轔轔，送親的隊伍綿延十里，紅綢包裹的嫁妝宛如紅龍穿梭于夕陽晚霞之中，穿街走巷，被送往長安東北角的大寧坊。

舒王府花燈高懸，高朋滿座，是王府落成以來從未有過的熱鬧。

侍者高聲唱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禮成，王若以扇遮面，被喜娘帶入后院。王皇后高居堂上，春風得意地接受著百官謁賀，十分應景，反觀王疏文這個做岳父的可不怎麼笑得出來。

“殿下。”

李誼聞聲回首，與王疏文互拜一禮，“舅舅。”

“老臣聽說殿下前些時日吐血，如今身體可好全了？”

“勞舅舅掛心，已然無礙。”

縱使王疏文再不情愿，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飯，他也無可奈何，只得認命，“殿下既已成為若兒的夫婿，老臣這個做岳父的斗膽，請殿下好生對待若兒。”

李誼又恢復那副冷峻面色，“只要她安分守己，本王不會為難她。”

他好像話里有話，似乎在隱喻什麼，沒待王疏文想透，李誼便出言打斷他思緒。

“今日表弟怎得沒隨舅舅一道來？”李誼怪道。

實話說，王疏文也不知道。

“若兒抵京之后好幾日都未見昶兒了，也不知這個不肖子去哪里鬼混。”言罷，他吐了口氣，“昶兒而今翅膀硬了，老臣也管不住他了。”

“是麼。”

“殿下。”段亦有事來請，李誼未再與王疏文多言。

“失陪了。”

王疏文一拜，“殿下請。”

段亦離開前院，引李誼行至后院書房，檢視周遭無人偷聽，房門關妥，才返回案前。

李誼著身茜紅喜袍，從書閣上拿下自己的佩刀，抽出半幅刀身驗看，“紀廉那人找到了麼。”

“還沒有。”段亦拱手抱歉。

紀管事自三日前替他入宮去內府溝通婚儀事宜，回來便病了，說不能因為自己的病氣影響王府辦喜事，自請出府養疾，當時李誼便察覺不對勁，讓他關注此人的行蹤。

而那人別院待了兩日，第三日便人間蒸發似的突然失蹤，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顯然這個紀廉就是扎在府中的釘子，然而長安局勢也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沒有多余的時間考慮了。

“竇監那邊已秘密將東宮圍住，資王殿下在北大營也集結完畢，王府周圍已埋伏妥當。”

鋒刃冷寒，李誼撞刀入鞘。今日朝中高官，尤其是王疏文一派的人，皆被邀請至舒王府赴宴，他們不可能不給御史中丞面子，于是這里就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而他現下只需要一個借口關住籠門。

“我一會便回前院，等宴席漸入佳境，你再伺機將我射傷，隨后立即以抓刺客之名封鎖王府，文臣武將一個都不要放出去。”

此計頗險，段亦握了握刀柄，“殿下……”

李誼望了眼這間略顯孤寂的宅院，呼吸吐納。

他知道送武飲冰去商州這個決定或許有些草率，但相比長安的虎狼環伺，商州還是安全些，至少目前除了他的人，暫時無人知曉張家尚有人在世，不會有人往那個方向追查，但如果紀廉是內奸，情況就將變得極為不利了。

雖然為保密，找人及送人的事他都刻意避開了府中這些從宮中撥來的人，不讓他們插手，但風聲多少會聽到些，真想查，商州暴露也是遲早的事，所以事到如今，他只能賭一把了。

“派人通知入影，立刻送武飲冰出城，一刻都不得耽擱……”

驀然書房屋頂驚現一串踩瓦聲，緊接著沉悶的“咚”一聲響。

好像有人從屋頂滾了下來，段亦警醒，抽刀破門而出，登時愣住，“入影？”

入影眼窩深陷，渾身臟污，顯是日夜兼程跋涉回來，拼盡最后一絲力拜道，“殿下……五娘子，不見了……”

李誼大驚失色，拽著他領子起來，“本王不是叫你寸步不離嗎？人呢？”

入影喘勻氣息，“是王昶王侍郎，是他命人拖住了我們。”

王昶……“他怎麼會知道小五在商州？”

入影遂將在商州偶遇王昶送親之事與他們如何被圍悉數交代。

王昶此人雖有些窩囊，但于帶兵打仗上的確才能卓著，又做過多年射生軍，負責皇帝的安全，設防設陷找暗衛皆是他拿手。李誼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會進來橫插一腳。

李誼焦頭爛額在門前思索，猝然后院門前一陣騷亂。

“昶兒，你個不孝子，你去哪？王家怎會有你這樣的……”

王昶根本沒有理會王疏文在背后叫罵，徑直沖進王府后院，被院中侍從攔住。

正找他呢，李誼盛怒之下揪住王昶的衣領，“你把她弄哪去了？”

段亦未免事態擴大，讓下人們趕緊閉門抽刀以對，入影也對他充滿敵意，舉刀相向。

王昶亦風塵仆仆，衣發上皆是泥污，“人不是我帶走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他額角青筋暴裂。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王昶平靜地說，“我在商州看見了舒王府的管事，紀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