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著武飲冰的目光眺去，一個穿著暗紅色袍裾的束冠男子正朝他們走近，入影驟然警惕舉著刀鞘擋在他們身前。

武飲冰拍拍他，“影侍衛，不必緊張，是故人。”

入影瞇眼瞅了來人，仍不放松警惕，僅退開一步，守在旁邊。

她淡然以對，禮貌卻疏離，“好久不見，王侍郎。”

“此番為私事出門，稱呼不用這般正式。”王昶凝眸望了她良久，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只是輕輕牽了牽嘴角，“聽說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勞王大人掛心。”她打量腳邊的紅綢木箱和他一身裝束，“大人這是要成親了？小五還未恭喜大人。”

“不，是小妹若兒。我此番是為送她與嫁妝上京成婚，偶然在此落腳。”才與你相遇，他想。

“哦，那也是好事，恭喜啊。”

看來李誼沒有將真相告訴她。她越是言語疏離，進退有禮，王昶越是覺得心疼不已。他糾結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可知若兒此番從洛陽前往長安，是要與誰成親嗎？”

武飲冰淺笑了笑，“王大人的妹妹自然是擇京中德才兼備之良人相配，小五不必知曉。我和朋友尚有物什要采買，就不打攪了。”

她轉身要走，他終于耐不住，在她背后出聲，“是舒王殿下。”

熟悉的名號落地，手中的爆竹也跟著跌落在地，撒了一地藥粉，她半晌才猝然回首，“你說什麼？”

王昶一字一句地重復，“我說，皇后娘娘親點了我妹妹為舒王妃，我送若兒進京，是為了與舒王完婚。”

“五郎！”

她眼前一黑，若非花楹及時扶穩，她必得一頭栽下去。

王昶伸手撈了空，好像有什麼東西悄悄從指縫間細碎地流走。

在御史臺獄的那些遭遇他都聽說了，他恨自己一身武藝，卻只是個沒用的窩囊廢，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只能看著她難過，什麼都做不了。

武飲冰雙目空茫，只覺一陣陣眩脹，睜了許久才重新找回光亮，扭頭問入影，“你知道此事？”

入影拱手，“卑職不知。”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睨著王昶，“你此時來告訴我此事出于什麼目的。”

王昶嘆了口氣，“他們締結的婚書尚在我住的客房內，你若不信，我可以拿給你看。”

武飲冰定定地凝著他，默然無言。

走進客棧，入影和花楹在屋外守候，武飲冰獨自隨他踏入。

王昶去角落的箱篋中搜索，拿出一封紅色的櫝牒。武飲冰接過婚書，卻遲遲不敢翻開。

“看看吧。”王昶帶著一絲妒意，“這就是舒王把你支開的理由。”

她漠然翻開櫝牒，紅紙上皆是用金墨一字一字書寫兩姓結好的祝詞，左下角有一枚筆鋒挺拔的名字：

舒王誼。

她豁然合上櫝牒，仿佛再多看一眼自己就會失控。

王昶默默從她手中抽出那封婚書，卻發覺她手指緊摳，望著她竭力扼制情緒而渾身顫抖，心中仿佛徒然被挖空。

他蹲下身，“小五，你覺得委屈，大可以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長安，離開大唐，我們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她好似整理好了情緒，從案上爬起。

“不必了。”她復換上一副平靜的面容，“王大人不是還有要務在身，我們不同路。”

他拉住她手腕，“你要去哪？”

“我……”她頓了頓，轉身撒開他，“哪怕我回長安也不關大人的事。”

“小五！”

屋外的入影聽到動靜和花楹一道闖進來，武飲冰撒手的力道頗大，腳下卻不穩。王昶欲上前攙扶，被入影格住。

入影兇戾地盯緊他，“王侍郎請自重。”

手心落了空，王昶不滿，“你們到底把她當做什麼？你們王爺都不要她了，還在此惺惺作態……小五，他都要另娶她人了，你還要回長安與他在一起嗎？”

入影生硬截斷他的話，“望君慎言。”

“對。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跟你走的。”武飲冰道，“入影，我們走。”

王昶茫然地滯在原地，看著入影帶人離開，手心漸漸握拳——

即使他決意要娶別人，你也不肯分我一絲一毫的留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王昶諷刺地笑，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吧。一步錯，步步錯，如果沒有奉天初見，便不會有后來洛陽重逢，這雙手更不會為此沾上本不該沾的人命。

緊握的拳心捶在桌面，既然如此，那便將錯就錯吧。

方走出客棧，武飲冰便像是用盡渾身力氣脫力跪倒，膝蓋重重磕到地面。

入影和花楹趕緊帶武飲冰回了安寧坊的住處，懷民看見他們著急忙慌，丟了手里的簸箕便追過來。

“五郎怎麼了這是？”

事情有些復雜，花楹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又怕揭她傷疤，只道，“你快些看看五郎的腿，她剛剛跌了一跤。”

入影知情識趣地避出去，懷民欲撩起褲腳查看，被武飲冰阻住。

“不礙事的。”

花楹急了，“剛剛那下摔得挺重，怕是要淤腫，還是讓懷民瞧瞧……”

武飲冰堅持地捂住褲腿，“楹娘，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花楹曉得她心里頭不好過，勸無可勸，也未再強求，強拉著一臉懵的懷民出去，只留她一個人在屋內。

入影在外與他們碰頭，懷民趕忙問，“怎麼回事？出一趟門的工夫，回來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