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遍體鱗傷，毒物所致的出血留下的瘀傷似魚鱗一樣密麻，李誼自己都不忍心瞧，何況讓她瞧。

“別看。”李誼用手擋住她向下的視線，迫使她只能望向自己，“看它不如看我，你可一個月沒與我說話了，等你的日子簡直太難熬。”

李誼頭回露出這樣委屈的神情，武飲冰低眉好笑，答應不再關注肢體上的不堪。

“殿下方才從何處回來？”她隨口問道。

李誼扼二字，“宮里。”

“是因陛下龍體欠安嗎？”

“他們都與你說了？”李誼沉沉道，“太醫說父皇每況愈下，全靠湯藥吊著，怕是時日無多，如要奪權，而今就是最佳時機。”

“你終于做好決定了？”武飲冰輕聲道。

“嗯。”他不答反問，“還記得我們于乾明寺祈福時懸掛的紅綢嗎？”

她當然記得。

他回憶起當初兩人一路打鬧著下山，淺淺一笑，“當時你還怪我隱瞞紅綢上的內容，如今還想知道麼？”

“想。”這麼一提重新勾起了她的好奇，“你在背面寫了什麼？”

她干脆扭頭問他，回首間不著意銜住幾縷發絲，李誼摩挲她柔軟的唇瓣，輕輕捋下幫她順去耳后。將養許久，多少湯藥被李誼親口灌下去，這張唇總算恢復些許應有的色澤。

“執子之手，國泰民安。”

李誼鄭重地告訴她。

“把你從牢里撈出來那一刻，我便打定主意，唯有身居高位我才能護你，護我大唐的江山社稷。或許李相說得對，太子昏庸，卻仍居東宮，如果父王在世，想必也不希望我袖手旁觀。”

“是麼，那太好了……”

武飲冰打心底高興，卻不知為何，隱隱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李誼溫和展顏，“你的身世已查清了。”

她恍惚了下，下意識地重復，“我的……身世？”

“你本名尹冰，是前朝驃騎將軍尹鶴卿的親生女兒。”

聽到生父的消息，她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李誼當她是大病一場精神不好，并未太在意，安慰她道：

“你父親沒有通敵，是被蕃人勾結朝中內奸毒殺的。如今替大震關參戰者翻案應屬首要，這樣既有利占領輿論、收服人心，又可以替你父親昭雪，這樣你便可光明正大地活在天光下。只是此事背后勢力復雜，賄金也還未找到，要想翻案還需要點時間，再耐心等等。”

她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僅應了一聲，“嗯。”

“還有，尹夫人那邊的親屬也找到了，我已派人前往溝通。只是你當下養病不便見客，不日便是除夕，也不大方便，再過三日是你的生辰，我讓他們那時再上京……”

武飲冰聽憑李誼細致安排，茫然應承著，心里五味陳雜。

在是否告知李誼真相的抉擇上，她猶豫了。

她不敢說自己其實早已從王皇后那里知道了一切，還知道死在洛陽的柳娘只是皇后的替身。

李誼一直以父親為傲，最在意的便是鄭王之死的真相，而皇后曾是鄭王正妻卻也在利用圣人尋母的契機尋找賄金，不難讓人聯想，當年的鄭王妃也與大震關失守瓜葛不清。

外人看來，李誼不近人情，處事殺伐決斷、冷若冰霜，然而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其至情至性。難道要她在此時告訴李誼，她的母后曾是青樓花魁，還是他追查多年蘇毗部的背后兇手，那個真正的柳娘？

他自出生起就一直為皇室最尊貴的王爺，受盡萬千寵眷，要他毫無準備地直面這些，無異于殺人誅心。

她不想看他傷心難過、遭人恥笑，也不想他傲骨折斷、信念動搖，最終崩潰，然而除了閉口不言，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他發現她有些心不在焉，“你怎麼了？”

“沒什麼。”武飲冰垂首搖頭，岔開話道，“只是有點累了。”

他摸摸她略有起色的顴頰，溫柔道，“對了，生辰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她想了想，也沒什麼特別喜歡的，“聽殿下的。”

“好吧。”李誼見她眉間似有困意，“想睡會兒麼？”

她頷首，心中依戀難舍，揪住他袖肘，“殿下陪我。”

左右他今日事畢，就此歇一歇也沒關系，遂道，“好。”

兩旬后新年至，宮中照例舉辦除夕家宴，圣人強打起精神出席。

此前李誼以暫不追究太子咎責為交換，得到圣人首肯把武飲冰從牢里接回王府，為了不讓她再為眾矢之的，加之她方才恢復行走，便沒有帶她參加，而是早早就離席返回陪伴。

散席后合宮守歲祈福，王皇后服侍圣人服藥歇下，沒有等來兒子請安，獨坐在立政殿空敞的大殿之上，黯然神傷。

不久，傳立政殿有人求見，皇后命他進來，很快內侍便領人入殿又退下。

王疏文跪拜，“老臣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聲音在空闊的宮殿中回蕩，王疏蘊無人侍候，獨自步下臺階走向他，最后足尖幾乎是貼著王疏文的鼻尖站定，弄得對方尷尬頓生。

她冷峻地俯視，“兄長請起。”

王疏文抬頭直起身，“不知娘娘深夜宣老臣覲見，有何要事？”

“誼兒不來見本宮，本宮還不能宣兄長來看看妹妹？”王疏蘊輕佻道，“誰讓你我兄妹一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