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誼轉出桌案交代道，“我們此番下江南，頭一個目的是賑災，第二個目的便是尋找那筆失蹤的賄金。符承永在揚州時曾說是個一天之內可以到達的地方，要是陸路尚可控，但若是水路……”

江南水系發達，要真是一日水路覆蓋之范圍，那便太大了。

段亦答道：“屬下已經讓他們兵分幾路去查了，留守長安的那些也暫時調了來彌補人手。屬下會督促他們盡快。”

他顰眉，“你把長安的也調來了？”

“是。”段亦解釋道，“即便是車行一日，范圍也不小，若要地毯式搜索，咱們現有的人手不大夠用。”

那麼長安的防衛就只能靠李謙手上的府兵，以及他留在舒王府的半個典衛營，驀然有些追悔。

李誼嘆了一息，他啟程前并非沒想過讓武飲冰搬去資王府，只是資王妃日前在府中待產，貿然讓她去叨擾孕婦也不大合適。好在她還養傷，但愿能消停些才好。

在窗前徐徐踱了幾步，重新回到眼前的紛繁事務，漸漸理出頭緒，李誼吩咐段亦道：“明日派一名典衛兵速去揚州報到，其余人隨我一道，先不去揚州府了。”

“那我們去？”

他著實想去看看當地災情到底如何，緣何以致流民都逃出淮南，前去河南避難。

“往東南，直取海安。”

快馬奔襲五日，沿途山川崩裂，湖田水浸，來不及收割的禾稼就生生霉爛在地里，十分可惜。

地震之后，許多明顯的地標已與輿圖上的標記有異，李誼和典衛營邊走邊辨，磕絆中總算到達海安縣。

地震最活躍的幾日已經過去，情況稍稍改善了些。

江南的冬日不常落雪，可連日的陰雨加上氣溫低靡，于災情而言亦是雪上加霜。

舒王的突訪讓正在災區四處奔忙的揚州府司功參軍高頌措手不及。

“參見殿下。”

李誼翻身下馬，顧不得聽他寒暄啰嗦，直接問：“沈從興人呢？”

高頌頂著兩坨碩大的黑眼圈，反應似乎也因連日勞碌變得遲鈍，半晌才直起腰來，“殿下是說刺史大人，他正坐鎮縣衙呢，卑職這就帶您去。”

縣衙不在海邊，故而受損并不嚴重。揚州刺史沈從興聽聞舒王改道前來亦是震驚不已，忙套上官服從堂后跑出來。

沈從興頓地磕頭，膝蓋撲通一聲跪甚是響亮，“殿下怎不往揚州避難？這里隨時可能再遭震禍，到時您有半點閃失，卑職就是九個腦袋也擔待不起啊……”

“刺史大人鞠躬盡瘁，親往震中，怎麼大人來得，本王來不得？”沈從興聽出李誼語氣不善，瑟縮著不言語，李誼環顧周圍冷笑道，“況且本王若不來，還不知道刺史大人在海安預備如何大展拳腳？”

沈從興眼神左右亂瞟，不敢貿然接話。

“卑職，卑職只能傾盡所能……”

“少給我說空話。”他厲聲呵了對方一哆嗦，“你老實說，海安災情到底如何？”

沈從興吞吞吐吐，想必舒王是了解到什麼才如此質問。可天災人禍憑他一個沈從興能奈如何？如今更是什麼也不敢說，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罷了。”李誼指向一旁發呆的高頌，“你來講。”

高頌可沒跟沈從興對齊口徑，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幾個來回無果，只得如實交代。

“回稟殿下，海安東北為震中，地震是日質明，震后浪高十丈，沖毀沿岸屋舍及欄檻二百余間，甲士死者一百余人，農田漬害數百頃……”

李誼闔目聽高頌簡述災情，越聽越竄火，張目怒瞪沈從興。

“地震已過十幾日，這些為什麼不寫在邸報里？”

沈從興支支吾吾，“卑職，卑職怕……”

“怕？怕你頭上的烏紗帽不保麼？你到底在矯飾什麼？當年程元振瞞報軍情致使唐軍大敗于吐蕃之事還不夠你警醒的嗎？你這個刺史怎麼當的？！”

一串連珠炮給沈從興問懵，忙五體投地，咚咚磕頭，“卑職無能，請殿下降罪。”

“請罪有用的話還要你這個父母官做什麼？”

揚州百姓造了什麼孽要受這昏官統轄，早知今日，當初揚州結案時就該連沈從興的皮一道扒了。

李誼將人從地上拎起來，咬牙道，“有罪無罪待災后自有御史臺和大理寺決斷，你現在給我打起精神來，做好你該做的！”而后又一把搡到地上。

沈從興重整儀表跪好，“殿下說的是，卑職謹記。”

李誼平復心緒，思索破局之法，眼下的爛攤子還得他收拾，“縣里的糧食儲備如何？”

“不大好，大部分糧倉被地震及海浪沖毀。”

“那州府有無往縣里緊急調糧？”

“沒來得及，揚州城內的義倉或許也受到余震影響，部分倉室出現破漏，卑職已著人清點霉變的糧食，尚未來得及安排調運。”

“或許？”李誼稍稍一想便察覺不對，“什麼叫或許？這個天氣也能造成霉變，難道糧倉破了數日你們才發覺？”

沈從興抿嘴不說話，額間沁汗。

難道其中有詭詐？李誼不得不往這個方向想。“縣倉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看看。”

沈從興又一哆嗦，“喏……”

終于喘口氣，沈從興趕忙從地上連滾帶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