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太子李誦，對圣人面上的愁云慘淡毫無意識，縱情徜徉樂海，對車上那名女子倒是十分感興趣。

“那人是誰？”

崔詹事瞇眼眺了眺，“好像是平康坊鳳樓的花魁，花楹。”

“花楹……”太子玩味著這個名字，“官妓麼？”

“應該是。”

太子妃韋氏瞧著不對，看出太子動了歪心，勸太子莫要貪杯以分散注意，卻被太子罵了回去。他捏著髭須，心間剎時萌生出一個邪惡的念頭。

幾曲奏罷，花楹拜謝天恩抱著箜篌下臺，將舞臺讓給下一撥熱烈的胡旋舞姬。武飲冰留意到資王李謙也扶著王妃出去透氣，私下戳了戳李誼。

“殿下，我想去送送花楹。”

林霽之女李誼還是放心的，而且宮中禁衛甚眾，安全自不必擔憂，便首肯，“去吧，送完就回來，小心點。”

“知道啦。”

說完，人便繞到席后小跑出去，路過李謙和資王妃時匆匆揖了一禮。

李月鹿護著肚子，瞧著武飲冰風風火火的背影朝撤出的歌舞樂隊跑去，“她這是要去哪？”

李謙大約知曉內情，“多半是去找方才那個彈箜篌的小娘子吧。”

那個彈箜篌的人她從沒見過。

“那位小娘子是誰？”她扭頭相詢。

“一個平康坊的花魁，是武飲冰的多年好友。”

她天真發問，“花魁是什麼？類似歌姬和舞姬嗎？”

李謙想該怎麼跟她解釋，“差不離吧。”

李月鹿的阿娘就是回紇王庭的舞姬，不免有種親切感，復轉頭去眺武飲冰的背影，早消失不見，滿眼羨慕，“五郎的人緣真好，還能交到這麼好看的朋友。”

而李謙腦中盤桓的卻是另一件事。

今夜內宮禁衛大部都被集中在麟德殿附近，南邊的六部公廨防衛空虛，正適合派人去兵部翻查。可過了這許久都未有消息傳來，他心里不踏實，故而借故帶著王妃出來打探打探。

李月鹿曉得他在擔心什麼，善解人意道，“謙郎，我們去南邊的御花園轉轉吧，殿里的酒氣熏得我惡心。”

李謙寵溺地捏了捏她鼻尖，“好。”

而殿中自武飲冰走后，御史中丞王疏文身邊的人就身在曹營心在漢。

“昶兒？”

王昶神思回籠，“父親。”

“你這一天魂不守舍的，到底怎麼回事？”他逡巡一遭，責備身邊的兒子道。

王昶當然不肯說實話，“沒什麼，兒子只是在想今晨發來的揚州邸報。”

王疏文嚴厲說教，“那你白天在做什麼？什麼時間做什麼事，你成日這樣三心二意的，差事怎能做好？虧我好不容易把你撈回長安弄進兵部，別丟了我們王家的臉面。”

“父親說的是。”王昶像沒聽懂似的，故意起身離席，“兒子去一趟兵部。”

“你……”

還沒等王疏文叫住，王昶便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與麟德殿內的通明喧囂不同，夜宴時的皇城靜得像一碗水。王昶獨自行在前往兵部的路上，心中企盼與武飲冰偶遇，卻明白朝這個方向只會越走越遠，分明是妄想。

兵部值守的主事在門前睡熟，猜想今日大約無事，連侍郎走到跟前也未發覺。

值夜不易，反正王昶來兵部就是為了打發時間，并無其他要緊事，便沒有將其叫醒，而是獨自推開大門走進去。

兵部內空無一人，不勝平日忙碌，王昶尋到自己的公廨正欲推門進去，忽而留意到不遠處兵報房的燈燭躍動一下，似有人影從窗前飄過。

做過武將的人下意識警惕，悄無聲息地跟上去，背靠在門外聽到些許翻動紙頁的聲音。

周圍的禁軍都不知哪去，王昶眉頭緊鎖，越想越不妙，趁其專注翻找之時突然闖入：“大膽，誰人在此？”

映入眼簾的是個蒙頭蒙面的黑衣男子，見到王昶那一刻便丟下卷宗嗖地破窗而出。

“賊人休走！”

王昶逐影而去，幾乎貼著黑影攀上圍墻，再翻上屋頂踏瓦追逐。

碎瓦飛濺，王昶和黑影一追一逃，越過幾棟雕樓，眼看僅一步之遙，黑影突然縱身一躍。

王昶追及往下一探，竟是一片踩塌的蓬草，也縱身跳下，沿著倒伏的痕跡撥開亂草，視野驟然清明。

這里是……御花園？

他四下環顧，并無方才的黑影，那人仿佛鬼魅般銷聲匿跡，再沒留下痕跡。

王昶奔近水畔，猶疑是不是賊人潛入水底，忽聽見湖邊水榭傳來一陣銀鈴笑聲，好像有人。

王昶起身藏入奇石后偷偷觀察，定睛一視，水榭中的人是七皇子李謙和王妃，還有他們的馬車。

“誰人在那里鬼祟？”

王妃似乎注意到奇石后有草木異動，朝這邊高聲喚了句。

隨行侍衛警醒把住刀柄漸漸圍攏，未免誤會，王昶只好主動現身上前 。

“微臣王昶拜見資王殿下，王妃娘娘。”

李謙貌似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你啊，我說呢，這麼晚了誰如此大膽子敢在宮中亂闖。不過王侍郎怎不隨舅舅在麟德殿飲酒，反而溜達到御花園來了？”

王昶主動躬身行禮，直截問道，“打攪殿下與王妃賞景，敢問方才是否見到一位蒙面黑衣人從此經過？”

“什麼黑衣人？”李謙與王妃互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