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都是你做，太子為何不幫忙？”她抱怨。

“母后又不是他生母，他才不會盡心盡力。與其讓他弄得漏洞百出，再讓母后連個生辰都過不好，我這個做兒子的也太失敗了。”

成年之后，他不是在外征戰就是四處查訪，陪伴生母的日子本就不多，親歷親為請帖的事也算是盡點微薄的孝心，他不想落下遺憾。

“要不我幫你寫幾本？”武飲冰提議。

就她的雞爪字他可拿不出手，點她鼻尖道，“你還是給我研墨吧。”

武飲冰就曉得他看不上，擠眉弄眼沖他扮了個怪相。

晚膳過后，兩人就鉆進書房，挑亮油燈，李謙負責寫帖，武飲冰負責研墨，研完便幫忙將寫好的帖子挨個裝封。她一本接一本地翻看，不禁嘆道：

“你們李家的親戚可真不少。”

“可不。”李誼用筆桿輕敲了敲那些封帖，“皇權要穩固，總要籠絡世家和朝臣，聯姻便是手段之一。聯完姻，大家就都成親戚了，利益也就綁在一起。”

她懵懂地點點頭，“如此生拉硬拽，大約沒有多少人是真心想結為夫妻的吧。”

李誼哂笑道，“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在他們看來，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個人幸福又有什麼緊要。”

“那，皇后娘娘當年和鄭王殿下也是聯姻嗎？”

李誼輕輕點頭，“母后也是因家族聯姻才嫁給父王的。說來諷刺，起初舅舅把她推進選秀本是為了填補我皇祖的后宮，卻陰差陽錯被皇祖指給了我父王。父王去世后母后又在舅舅的安排下成為當今圣人的妃嬪，后來入列四妃，最后才成為一國之后。”

皇后娘娘也是個坎坷的女子，武飲冰心中泛起漣漪，為何這世間受盡委屈的皆是女子呢。

武飲冰端詳著拜帖上的字跡。都說子肖其父母，想起從前圣人身邊那個保養良好、溫婉賢淑的倩影，她不免有些好奇：

“殿下的母后，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誼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溫柔，隨和，從不與人交惡。”

跟她對王皇后的印象差不多。

“其實起初在掖庭的時候，母后沒打算侍奉父皇的。父王早逝，我被過繼入宮，她本想在掖庭中草草一生，只是每每擔心我在宮中過得不好，放心不下我才委身于他。”

“這麼說來，皇后娘娘也很愛你呢。”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武飲冰也是有一個愛她的養父，感同身受。

燭光搖曳了一下，李誼驀然停筆，眸光卸下平日棱銳，蒙上一層黯淡。

“總之，她后半生委曲求全，都是為了我。和親公主一事我不后悔，但母后一把年紀還要替我這個不孝兒子操心，說不愧疚是假的。”

武飲冰把住他虎口，給他些許安慰和力量，“這麼做是對你自己的人生負責，相信娘娘不會怪你的。”

雖說存在即合理，可他并不認為父母之命就是天經地義，也不認同媒妁之言就是倫常圭臬，他要從自己開始踐行。

他俯視著趴在桌角的她，“愧疚是愧疚，但一碼歸一碼，旁人怎麼認為我管不著，我管好自己就行。反正我是不會屈服的。”

他緊緊回握住她的手，望向柔光下的她。

“若要娶妻，我李誼必娶心愛之人，絕不將就。”

經歷了這一遭，他終于敢于說出心里話，武飲冰睜大雙目，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殿下要，娶我麼……”

李誼眼角淡淡一挑，瞳眸中隱有忐忑，“不愿意？”

武飲冰抿著嘴唇搖搖頭，羞怯地低頭，“那倒沒有。”

“那就好。”李誼總算吞下心，展顏喚她，“過來。”

她磨磨蹭蹭挪過去跟他擠一張椅子，李誼察覺她好像有心事，“你還有什麼擔心的麼？”

她揚起小鹿似的清澈眼瞳，“你不介意我沒有得力的母族，沒法像公主那般給你助力麼……”

“那有什麼關系？我不需要。”

“還有，拒絕和親那次本就已經惹得龍顏不悅，若是殿下要娶，我女扮男裝的事就會暴露，到時欺君之罪責下來，恐怕殿下也……”

李誼打斷她，“不用你操心，尋到合適的機會我會跟父皇解釋。”

“可我來歷不明，還是胡人，陛下會不會……”

“這個也好說。父皇在乎的不就是面子麼，我在朝中與數位大臣私交不錯，里面也不乏胡族，給你掛一個親族也非難事。”

說的也是，好像她最擔心的事情都有法可解，頓時沒那麼郁悶了。

“那如果，你查清大震關兵敗真的與陛下有關，你會怎麼做？”

她最后問道。

他認真想了想，“安史之亂大唐元氣大傷，自此之后一直沒能復現當年盛景，此時不宜再生亂事。再說我對皇位不感興趣，縱使父王有冤，如若陛下能重振山河，復興盛世，不到萬不得已，我并非一定要讓他血償。”

自武飲冰與他提及養恩與生恩的關系，他亦仔細思考過這個命題。

李適雖有嫌疑，可不論他出于什麼目的好歹撫養了他二十年，又是李謙的親爹。而且貿然暴動必會牽連母后，她與父王、七弟、武飲冰一樣也是他最重要的人，故而他按兵不動，所作所為不過是想提醒自己時刻清醒明白，并有把柄捏在手中，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