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惟夏蟲唧唧。

房間里空蕩無人，唯余一方竹簍，靜靜地躺在那里。

“殿下，有消息了。”

李誼由武飲冰伺候換藥，纏好掌心繃帶，折身坐回桌案后頭，悠閑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

“說。”

天亮后段亦便被李誼遣去嘉善倉協助審查，回來時帶著滿腳污泥：“屬下同王參軍把嘉善倉里的人都梳理了一遍，還沿途抓了些逃跑之人，審了一上午，終于有人承認參與殺人嫁禍。”

“是何太勇的人嗎？”

“是，但他們說上頭沒有交代為什麼殺，他們只是照吩咐做事。至于嫁禍的原因，大約是看不慣柳娘在合作上耍心眼。”

武飲冰收拾好污物拿出去丟棄，返回李誼身畔，立著耳朵聽。

“從前柳娘負責供貨，何太勇他們負責運。江南的鹽鐵官船停靠嘉善倉時，他們把做好標記的硝石箱子搬下來，換成等重量的明器，這樣吃水深度不變，沿途不易被人發覺，到了京中自有人接應。而柳娘只要那些換下來的硝石，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其他的都不要？”李誼指尖輕叩桌面，微微蹙眉。

“是。”

“還怪慷慨的。”武飲冰譏誚插話，“這些硝石，大概就是拿去給馮仲良他們繼續盜墓用了。柳娘空手套白狼，做的是無本買賣啊，不愧是做大東家。”

段亦接著匯報，“后來柳娘變卦，胃口慢慢大，威脅他們不給錢就不再繼續供貨，激怒了太子。何太勇帶人上門，居然挨了柳娘的人一頓好揍，于是起了嫁禍的念頭，想借機整治她，隨后的結果就是咱們看到的這樣了。”

她感到有些滑稽，一時不知道誰更活該，“真是哪一世造的業障，這會兒現世報了！”

聽著她在身旁義憤填膺地嘰嘰喳喳，李誼瞧著好笑，倒也沒制止她，“他敢這麼做，想必是太子授意的。”

收起笑意，他將段亦招近，“現在有件要事著你去辦。”而后與他低聲嘀咕了幾句，說完還反復叮囑：

“此事非同小可，務必給我守口如瓶。”

“屬下明白。”

*

八月初秋，長安。

雨后的京城繁忙依舊。正午艷陽露頭，炙烤著黛瓦紅墻，墻下的金桂正當時節，在陽光催化下更加濃郁芬芳。

圣人舉朝前往大明宮避暑，每日朝會的地點也改在了含元殿。

殿外宮人正在掃除積水，李謙重傷初愈，繞過他們，趁著早朝結束進宮向父皇請安，恰巧于殿外遇見了方才下朝、尚著一身朱紅色朝服的御史中承王疏文。

“老臣王疏文拜見資王殿下。”王疏文揖禮。

“舅舅快快請起。”李謙與李誼兄弟親近，又是王皇后撫養長大的，也同李誼一般稱呼他。

王疏文在李謙的攙扶下起身，“殿下恕罪。近日改革稅法事務纏身，未得空前去探望，不知殿下的箭上好得如何了？”

李謙扶住左肩略略活動了下，“太醫說傷筋動骨一百日，還有些許不利索，不過已經好多了。既然是父皇安排，舅舅還是以國事為重，忙碌之余也要多注意身體，看您這身子骨都輕減了。”

“多謝殿下掛懷。”王疏文再拜，“對了，聽聞資王妃有孕，還未來得及恭喜殿下。”

聽言，李謙臉上竟浮出一絲難得的緋色，“月鹿有孕才月余，尚只告訴了母后，本打算等胎再坐穩些再告知諸位的。”

“老臣也是從皇后娘娘處得知，不知一應用器食藥是否充足？短些什麼，臣也好找人送去，也算盡為臣的一片心意。”

“不用了，母后近幾日已遣人送了好些來，本王替月鹿多謝舅舅。”

“老臣惶恐。”王疏文嘆了嘆，“這門和親本是老臣一力促成，沒曾想惹得舒王殿下心懷憤懣，從長安一走便是好些時日，直至現在也不愿回來，想來是還在怨懟老臣，老臣實在惶恐愧疚。如今見資王殿下與王妃琴瑟和鳴，老臣心中甚是寬慰。”

李謙理解道，“日久見人心，舅舅以大局為重，我與月鹿兩情相悅也全靠舅舅成全。只是我二哥他就這個脾氣，逆不得他，舅舅別太往心里去。”

王疏文眉眼溫和，頗有慈藹之相，“如此老臣也算是少造一樁孽，也能放心回去了。”

李謙仰頭望了望烈日，隨口問道，“舅舅徑直回府麼？要不本王遣馬車送送？”

“不了。老臣一會準備去東市轉轉。”

“哦？”李謙耳朵微微一動，調侃道，“從前倒是未聽聞舅舅還有逛午市的愛好。”

王疏文擺擺手，笑答，“只是聽說東市近來有些西域販來的古物，老臣只是去瞧個稀奇。”

“這樣……”李謙若有所思。

“殿下不是還要去向陛下請安麼，如此就不耽擱殿下了，老臣告辭。”

李謙點點頭，伸手側邀，“舅舅慢走。”

在身后炯炯目光的注視下，王疏文鉆進了自家的馬車。

車輪碾過北城，沿著金光大道直奔東市，最后在東南角的墨香居停下來。

墨香居是東市內一家不起眼的字畫古董鋪子，掌柜見是貴人前來，馬上識趣地給人引上二樓隔間，“大人稍候片刻，殿下馬上就來。”

等掌柜的腳步聲漸漸落下去，王疏文才謹慎地坐回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