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為了替皇祖母不平，只是彼時外有強敵虎視眈眈，朝廷卻將大把大把銀子灑進無底洞，最后父王勸住了皇祖，卻因此得罪了程元振。”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下算是踢到鐵板。”她嘖嘖，“當然，也不排除他與雍王合謀，畢竟自此之后鄭王與雍王也有齟齬了。”

話到此處，李誼也已不在乎什麼君臣尊卑。

“問題就在此處。無論是動機還是時間都吻合，只是我暫時拿不出確鑿證據。”

經歷當年之事者，不是三緘其口就是與世長辭，調查進度遲緩。唯一活躍的便是當年破關入城的蘇毗部人，故而李誼追蹤了多年。

他們異動頻頻，似乎一直在背后謀劃著什麼。而從在長安和揚州同他們打交道的經驗看，他越來越覺得他們想要的東西與大震關慘敗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殺符承永是因為人被自己逮住，害怕他說出東西藏匿的地點才滅口。可是宋存只是一介仵作，甚至連活的符承永都沒見過，他們殺他做什麼？

“你仔細回憶一下，宋存給符承永驗尸時，有甚異常舉動沒有？”李誼盤問。

武飲冰搖頭，突然想到一事。

“我正要跟你說他的事呢，昨晚……”

“報——”

隨著馬蹄緊密的雜踏聲，一句刺耳的唱報從大門處遙遙傳來，兩人肅然而驚，武飲冰塞進半個櫻桃，吐了核便跟著李誼往外走。

甫打開門扉，官府差役打扮的小廝將將趕到，撲通跪在身前。

“稟報舒王殿下，王參軍已經找到何太勇，但是……”

李誼皺眉，“但是什麼？”

“他跑了。所幸嘉善倉的人稱他剛離開不久，王參軍正在沿河追蹤。”

如此重要的人絕不能讓他跑掉。

“備馬！”他厲聲吩咐，王家家仆馬上牽來兩匹，李武二人揚鞭策馬隨著趕來的差役往城郊嘉善倉的方向趕去。

傍晚的天濃云卷墨，死氣沉沉，他們沿著河岸的馬蹄印穿過茂密的樹林，一路追尋，終于在二十里外找到了王昶率領的差役隊伍。

韁繩勒進傷口，纏著繃帶的手有些不利索。零星的火把將不遠處的一幢木屋圍住，人人面色陰沉。

李誼勒馬停下，心中有種不祥預感。

駿馬嘶鳴，王昶應聲而出，朝這邊快步行來。李誼翻身下馬，受王昶一拜。

“殿下恕罪，臣也是剛剛趕到，還是來晚一步。”

聞言，李誼立刻鉆進木屋，武飲冰隨同。木屋幾乎沒有其他陳設，只有靠窗的一張胡榻，上面躺著一名胡髭拉碴的中年男子，喉頭中弩，已然氣絕。

她趕快上前摸了摸死者，“殿下，人還是熱的。”

人剛死不久，李誼馬上招人吩咐，“立即分散沿河尋找，兇手應該尚未走遠。”

“喏。”

王昶方作應答，夜空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雨勢急驟，誓要將天地間的污穢洗刷殆盡。他出門支派左右，隨同的差役領命四散，心中卻嘀咕：這場大雨太不應景，恐怕留不下兇手逃離時的蛛絲馬跡。

房中僅剩他們兩人。武飲冰自昨晚歇在之后就一直未解衣，帶著驗尸用的小包袱，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殿下退后，我來。”

李誼后撤一步，目睹她檢查過衣衫和床榻周圍后，將衣物剪開，用銅針鉤鑷一寸寸勘驗，這樣的情形他已見過多次。

他轉身在屋中踱步，不經意發現窗框上有個一字型的淺凹，似有原本什麼東西被人拔去，順勢低頭，在床榻和墻壁的縫隙中拾起一顆亮晶晶的東西。

“嗯，這才合該是蘇毗部人的手法。”驗著驗著，她冷不丁冒出一句。

李誼回轉過身，“何出此言？”

“您看。”她拔下何太勇喉部的弩箭，用布巾擦凈血漬，遞給李誼——

火光一晃，上面果然顯現出陰刻的焉支花圖案。

他們終于現身了。

武飲冰繼續說，“其實方才在別業的時候就想告訴您了。我昨夜并非全因賭氣而走，而是覺著上次死在柳青閣內那個宋存，有問題。”

“是麼？”李誼有些刮目相待，要她說來，“什麼問題？”

“以前他們下手從不避忌留下身份痕跡，唯獨那一次，他們拔走了箭矢，像是在掩飾什麼。其次，弩矢通常比較小巧，而宋存頸部的傷口要比平常弩矢的造成的切口要大，起初我還以為是拔箭時二次切割造成，可昨晚我又瞧，應當是弓箭所傷。最后傷口上殘留的毒也有問題，我已經拿去給懷民。”她扶頷揣測，“如果毒物與從前有異，就說明……”

李誼對光把玩著方才撿到的那顆鈿珠，“是模仿作案。”

“對！”她細細梳理，“拔走箭矢的目的是掩蓋兇手自己的箭矢上沒有花紋，卻沒留意到弩箭頭與弓箭頭存在大小差異。至于到底是不是模仿，回去問問懷民毒物是否有異，就曉得了。”

屋外，那個在房檐下等待差役回報的人已被滂沱大雨澆透，聽完他們交談，默不作聲掀開袖口一角，露出一枚弩箭頭。

她說的就是這個花紋嗎，他想。

“你說，如果何太勇就是殺害宋存的兇手，難道不是怎麼簡單趁手怎麼來，他為什麼要舍近求遠，模仿吐蕃人的手法？”她感到十分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