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見過柳娘和她的女兒，此時看到自己的臉說不定有什麼反應，但她雙目渾濁失神，難以聚焦，恐怕真如款款所言，眼睛不太好。

她不免有些失落。

“公子恕罪，奴家這張臉已經壞得不能示人，只好帶著這張面籬與公子敘話了，還請公子海涵。”

青樓女子為了博人青睞，往往在臉上施敷厚重的輕粉和鉛粉，長此以往鉛汞痹毒入體，不僅腐蝕了容顏，連耳眼也損得不明不清。算下來她才四十多歲，可遠比四十歲的婦人看著蒼老。

她擔心她聽不清，朗聲道，“秀娘不必介懷。在下今日前來實屬冒昧，只是有幾件事想找秀娘問一問。”

“公子請問。”

她單刀直入，“秀娘當年與柳娘相熟嗎？”

秀娘垂頭自嘲道，“也就那樣吧。青樓里的娘子都是靠賣笑吃飯的，互相都是競爭對手，哪有什麼真心。只能說奴家和她之間沒什麼大的矛盾，面子上還過得去。”

“她委身之前是什麼人？是個小姐嗎？”

她冷笑一聲搖頭，“她阿娘也是個妓子，她就是在春水閣里出生的。不過爹好像是個大官，她是隨先皇巡幸洛陽的時候留下的種，大官爹不久就回長安了。但這種人最惜名節，就怕身敗名裂，怎可能承認這種丑事呢，故從未認過她。”

“這個大官是誰？”

秀娘搖頭不知，“她每日逢迎的人眾多，大約只有她自己曉得。”

她略點點頭，“那你曉得她那個女兒是怎麼回事麼？”這不光是為了理清細節拿捏住柳娘，也是為她自己而問。

秀娘感概，“都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柳娘因為那胸口會開花的本事，當年是春水閣的紅牌，拜倒之人絡繹不絕。但她誰都瞧不上，只瞧得上一個人。”

“誰？”她手指緊扣桌角。

“一個洛陽縣的小武侯，姓尹，好像叫尹什麼卿，具體是什麼奴家忘記了……”

“為什麼說柳娘只瞧得上這個人？”

“說是柳娘還是清倌人的時候，有一次想逃出去，結果路遇宵小被這武侯救了一命，一來二去的，兩人就好上了。后來繡球宴柳娘出閣，被客人發現破了處，媽媽折了一大筆銀子，他倆私相授受的事才曝光，叫龜公好一頓收拾，這事當年很多人都知曉。”

她迫切想知道后續，“那后來呢？”

“后來姓尹的不敢再來春水閣，就在承福坊內稅了個宅子，兩人在里頭廝混了三四年。可男人的鬼話怎麼能信呢，歡好的時候嘴里抹了蜜，提上褲子就不認人，姓尹的走了，就留下柳娘一個人。”

秀娘嘆氣，接著說，“偏偏好巧不巧，人剛走她發現就懷了，媽媽讓她打掉，她死也不肯，可能還對那男人抱有幻想吧。你說這種郎君，有什麼值得……”

難道這個姓尹的就是她父親……

她心一空，“這個女兒不是生下來了麼，后來怎麼又沒了呢？”

“孩子剛生下來就被抱走了，柳娘失血虛弱護不住，自此再沒人見過那個女娃。”

武飲冰想起家仆說自己被抱回武家時也是個奶娃娃，不禁急問，“你說的這些都是哪一年的事？”

“上元元年吧。”

泛白的指節稍稍恢復了血色。

秀娘繼續回憶道，“而且也是那一年，有人給柳娘贖了身，買了樓，柳娘翻身做了東家，把春水閣的名字改成柳青閣，之后就很少見人了，奴家也沒再見過她。”

她緩緩舒口氣，懸著的心逐漸落下。

上元元年距今二十五年，而阿爹說她出生在大歷元年，之間相隔六年。即便成年之后的容貌差別不大，但一個六歲的女童和剛出生的嬰兒，家仆還是能明顯分辨的，因此她大概不是柳娘丟失的孩子。

那麼阿爹那首詩是什麼時候留在柳青閣的？阿爹一本正經的也來這玩？不對，他肯定不是來玩的，那來柳青閣到底所為何事？這事依舊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是誰給她贖的身你知曉麼？”

秀娘又搖頭。

“柳娘，柳青閣……”她嘆了一息，“想必‘柳青’就是出自她自己的名字吧。”

說起這個秀娘倒是憶起一事，“嚴格來說應該是兩個人的名字。柳娘從前在春水閣的時候還有一個十分要好的姐妹，叫青青。兩人是樓里少有的摯友，除了接客，幾乎形影不離。只是自柳娘做了東家之后，青青好像得了花柳病死了，不然誰出了贖金，你們或許還可問問她。”

武飲冰緩緩頷首。

既然了解柳娘的女兒是為了將她本人釣出來，那麼曉得她女兒有什麼獨一無二的身份標志就十分重要，“你見過那孩子，她長相如何，身上可有何出挑的印記麼？或者有何隨身佩戴的東西，不拘是什麼。”

“容貌麼，隨她娘，是個小美人胚子，大家都見過一眼，不過小孩子相貌沒長開，誰能預料她長成之后是什麼樣。至于東西……”秀娘仔細想了想，“倒是沒有，只是大約胸口跟柳娘差不多的位置有一塊緋紅的胎記，旁的就沒了。”

自小遺失，有塊胎記，沒人知悉她長甚模樣……她思慮片刻，拱手道謝：“在下明白了，多謝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