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說不通，王昶也無可奈何，李誼出言寬慰，“常之道曰老，你我終有年邁力衰的時候，舅舅也是為你的將來打算。”

王昶不言，僅是自嘲的笑笑。

“罷了，既是樂游原，何必傷心事，不提那些。不知殿下此次造訪洛陽預備停留幾日？可有中意的游處？臣也好提前安排。”

李誼輕巧一笑，擱下清酒，“還真有中意的地方。”

“是何處？”

李誼投去明銳犀利的一眼，“柳青閣。”

“柳青閣？”

王昶頗感意外，不過僅片刻就回過味來，“殿下去柳青閣，可是有要事？”

李誼斂目思忖一陣，終是撂了實話，“不瞞表弟，揚州一案中尚有人犯供述，柳青閣的東家柳娘是參與盜販文物的把頭。”

“原是這樣。”王昶豁然開朗，“既如此，可有需要臣幫忙的地方？”

“確有些事想詢問幾句。你對柳青閣的東家柳娘，了解多少？”

王昶思了一思，“不多，僅是聽說此人在洛陽風靡一時，后被達官顯貴看中贖身，最后盤下柳青閣做了東家。不過柳娘當紅的時候那間青樓還叫春水閣，柳青閣是柳娘當家之后才改的名字，這都是很多年前的舊事，臣也沒見過柳娘。”

李誼追問，“柳娘盤下春水閣時具體是哪一年？”

“約莫在上元元年。”

他垂目謹思，二十五年前，也就是自己出生的前一年，一年后自己出生在鄭王府，母親被封王妃。自己一直在王府生活到五歲，直至大歷元年吐蕃入侵大震關。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現。

“你是哪年生人？”李誼忽地扭頭問武飲冰。

乍然一問她也蒙，反應了幾息才回答：“阿爹說是大歷元年。”

李誼無意識地提了一口氣。

“具體時日呢？”

“正月初三。”

正月，隆冬時節……

他望著武飲冰發冠上生父所留的銀簪，一時思緒紛繁——

武毅抱養了她，而且還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極可能認識她的生母或生父，再者又給過她生父留下的東西，則大概率認識武飲冰的父親。

既然認得，武毅為何還要讓武飲冰跟他姓武？難不成是她的親生父親也姓武嗎？還是說她不便跟他的父親同姓，否則會招來禍端……

而且那年正月正好是吐蕃將軍祿東贊普與唐軍在大震關對峙僵持，正月十五便兵敗關破，只是巧合？

他兀自陷入沉思，眉棱逐漸凝重。武飲冰不知何故，與水席對面的王昶互相投去一眼，轉頭輕輕扯了扯他袖肘，“殿下？”

李誼這才還魂。

王昶欲起身，“殿下是不是飲多了？我讓店家端些醒酒湯來。”

“不必了，只是偶然想起一些瑣事，一時有些失神。”

武飲冰看他的眼神有些懷疑。

他悄悄偏開，喚回王昶坐下，“那麼替柳娘贖身的貴人是何人，你可知曉麼？”

說話間，武飲冰默不作聲，伸手繞去他背后悄悄順走了李誼手邊的青瓷酒杯，李誼沒留意，一切可是被對面的王昶看得一清二楚。

王昶藹然一笑，倒是什麼也沒提，低頭飲酒，難掩笑容，“臣也是做了主簿，翻了卷宗，才了解這些軼事。但事情都過去二十余年，當年的知情者寥落，也不清楚所謂達官顯貴究竟是誰。”

武飲冰在一旁信口打岔以轉移注意，“什麼卷宗寫這麼野的事？”

“是洛陽縣縣獄的案卷。”

王昶多瞧了武飲冰一眼。

“武仵作有所不知，柳青閣所在的承福坊歸洛陽縣管，畢竟跟南曲一般，不僅僅是狎妓之所那麼簡單。且不說尋常人消不消費得起，恩客成分復雜，當年常有顯貴為了爭搶柳娘，糾紛、毆傷致殘、夫妻不睦要合離都去縣衙告狀，狀紙這麼厚。”說著，王昶比劃了一下。

武飲冰驚訝地吸氣，“這個柳娘到底有什麼神通，是長得好看麼？”

即便在場皆為男子，提及此事，世家數十年的禮教也叫王昶有些尷尬，不自覺地壓低嗓音，“據說是柳娘在與人交媾時情欲上頭，胸口會顯現一枚妖冶的花紋，坊間傳為奇聞。”

她不覺驚嘆出聲，“怕不是妖孽？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

“不過這都是傳言。柳娘早已隱退多年，具體是真是假也無從求證了，除非見到她本人。”王昶道。

經王昶這般虛虛實實地一說，李誼對此人越發感興趣，下意識往手邊一模，卻摸了空，一扭頭發現酒杯被她放去了水席的最末尾，已隨水流漂遠，朝她投去一枚怨念的眼神。

用過午食，時辰尚早，李誼決定親自前往柳青閣一探究竟。

“那臣就不去掃興了，晚些大伯還要過問功課，還望殿下海涵。”王昶恭順拜道。

李誼素知他秉性，“去罷，幫我給疏均舅舅問好。”

“一定。那臣先行告退。”

王昶向馬夫交代兩句，將馬車留給他們，李誼也打發了段亦回尚善坊的王家別業拾掇屋苑，正預備抬腳上車，卻見武飲冰仍盯著王昶乘馬離去的方向愣愣地看。

他皺眉敲她腦袋，“才見了幾面就這般望眼欲穿？想什麼呢？”

她縮脖回轉，捂著腦袋委屈，“哪有欲穿……我只是在想，王主簿這般倜儻兒郎居然不逛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