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云也望望身后，答道，“殿下明察，確是方才那位檀越的供物。”

李誼慢悠悠品茶，“我在城中聽聞這件供物是枚銅鏡，能照人五臟，可有其事？”

凈云聞言頗為無奈地搖搖頭。

“半年前，這位檀越帶著一枚花枝紋銅鏡前來供奉，說是從西邊求來的圣物，想供在寺里保心上之人平安。貧僧本是不愿供奉外物的，可她在寺里跪了一整日，確如那銅鏡一般誠心可鑒，想來佛祖慈悲，貧僧也就收下了。”

“那她今日怎又前來？是來收回供物的麼？”武飲冰插口。

“非也。每月十五這位女檀越都會前來親自拭鏡保養，念經祈福，想必對她的心上人十分掛念，是真心祝禱，只是不曉事情傳出去怎就變成那番模樣了。”說起此事凈云也是十分無言以對。

“原來如此。”

李誼笑道，遂瞟了武飲冰一眼。而武飲冰低頭喝茶，以掩飾自己失察的窘態。

“這位女子是什麼人？”

“這貧僧就不知了。出家人不問前塵，信眾愿說則貧僧傾聽，不愿貧僧亦不會有意打探。善哉善哉。”

李誼緩緩點頭，不再追問。他又顰眉量度了片刻，提出一個請求，“不知大師可否將此銅鏡與本王看看？”

“這……”畢竟是他人之物，凈云有些犯難。武飲冰也怪道，連她都不想看了，李誼怎還對此念念不忘的。

李誼借口說：“大師勿怪，本王近日在關注洛陽一樁文物案子，不知這枚銅鏡是否與之有關，故想借來一觀。”

“這樣。”凈云也是識大體之人，囑咐沙彌過會女檀越用午齋時，將銅鏡取來。

他與凈云大師又聊了聊近期城中的狀況，民生恢復如何，隨后凈云請他們用了齋飯。

“確實不能顯形啊……”武飲冰拿著端詳，別說照膽了，這面銅鏡銹跡斑斑，連人都照不清。

李誼也接過檢視，確是本朝的形制，應當不是揚州那批古物中的，遂將其交還凈云。

用完午膳，李誼止步，“大師不必相送，本王在此走走便回了。”

“阿彌陀佛。”凈云合掌揖道，“殿下自便。”

此時來山中祈福的峰流已過，乾明寺又恢復平日清凈，正殿內香客稀疏，僧人的誦經聲朗朗可聞。

武飲冰在殿中轉看，殿內佛像巍峨，十八羅漢列座其次，或坐或臥，在香火和經文的襯托下顯得愈發慈眉善目。

偶然一轉頭，又看到適才在北門禪房見到的那個女人。

她扯了扯李誼的衣袖，指了指外面。

又是那個人。李誼謹慎，有意攬著她往僻處藏了半身，也從殿內往外靜觀。這次距離稍近，他們得以仔細識得那人相貌——

那女子與武飲冰身量差不多，雖然遮擋了面容，但依稀可見褐發金眸，生了副西域面孔，似是求了一枚祈福用的紅綢，正在往寺院中央的銀杏老樹上掛，系好便走了。

她隱然覺得此人有些說不出的熟悉之感，然而冥思半晌，竟沒想起幾時會過面。

等她出了寺門，他們來到樹下。

紅綢隨風飄展，武飲冰仰頭望著那女子剛剛系好的綢子，拽下來看。那女郎與她身量一般高，她剛好夠得著。

李誼也多瞧了兩眼那人的背影，被武飲冰的聲音喚回。

“果然又是為了她的情郎。”她朝李誼展開上面的蝌蚪小字，赫然是為人求平安的話。

他仔細辨識了一番，沉道，“吐蕃文。”

“咦，殿下也識得吐蕃語？”她自幼在各種人中間廝混，什麼都會一點，可他出身高貴，竟肯習胡語，武飲冰不禁對他又多了三分敬意，“不過奇怪啊，胡人通常信奉祆教、景教或者摩尼教，甚少有信佛之人。”

“或許人只是跟你一樣生了一張胡貌，卻是在中原長大的呢。”他道。

她偏頭想了想，說得也在理。

日積月累，銀杏樹低矮的枝杈上幾乎被人系滿了紅綢。在銀杏樹下溜達了會，武飲冰隨手翻了翻，多半都是求姻緣和平安，忽然心有觸動。

“殿下，不如我們也求一個吧？”

李誼對這種事并不熱衷，但一想這次帶她出來本就讓她受了不少委屈，她興致勃勃，李誼也不忍再打擊，由她拽著投了兩枚銅錢，請了兩張。

她筆頭杵著酒窩偷瞄，“你寫什麼？”

李誼方要寫又提筆，“讓你看去了不就不靈了？”

不給看就算了，武飲冰朝他吐舌，也轉身躲在一旁偷偷描。

寫完許愿，兩人行出殿外，掛上樹枝前，她還將綢緞捂在胸口，賊眉鼠眼地盯著他。

他好笑，“想看我寫的可以啊，先給我看看你的。”

她臉紅著躊躇了一會才遞給他，又反悔抽回，“萬一你不講信用……”

李誼被她逗笑了，“我何時不講信用？”

想想也是，在她面前，李誼似乎從未食言，是個可以信賴的人，遂交給他看。

他有些期待地上下展開，越看越皺眉，“你寫的什麼？”

“我的字是不好看，也不至于那麼難認吧……”武飲冰也怪，遂奪回來，定睛一看，驟然將綢條捏在手里藏去身后。

“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李誼頗有些玩味地打量她，“你還看《游仙窟》？”

《游仙窟》正是她在鳳樓花楹那里無聊時翻看的雜書，里頭述的是張生與崔十娘邂逅神仙窟、春風一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