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王昶整頓府兵，護著李謙的馬車浩蕩離去，直至兵馬行遠，聽不見他們交談，武飲冰才開口問詢。

 “王將軍怎得調職到洛陽去了？難道不是在御前射生軍更有前途麼？”她適才聽得云里霧里。

“你還關心他的前途？”他眼一橫。

她訕訕道，“好奇，好奇……”

李誼在長安還有眼目，自是知曉一點。他遙望前方，直至鴉青色的鐵甲消失在視線之外，“射生軍多是勛貴子弟，尤其要年富力強的，一旦年紀長了不適合繼續伴駕射獵，便會被淘汰，終究不是長久計，而文官和武官則不同。舅舅想讓他參加明年春闈，考個功名，好替他在朝中謀職。”

“王御史都這麼大官了，給他兒謀個官職很難麼？”

“舅舅善下圍棋，當年就是因為與皇祖下了盤妙棋，被提拔成父皇的棋侍詔，后來父皇繼位才入相。”

“棋侍詔……”她意味深長地嘖了嘖，“說白了不就是陪玩麼，聽起來就不是什麼正經差使。”

李誼也嘲道，“故而舅舅雖然權勢滔天，卻飽受這段履歷詬病，就想讓他兒多少考個甲，好正言順地安排。”

她似乎明白了些，“所以王御史為了讓他備考春闈，就斬了他在長安的交游，直接發配到洛陽來了？”

“對。”

“哎，射生軍多威風，可惜了人家一表人才……”她天生對武官親厚，不喜文官那些勾心斗角，故嘖嘖喟嘆。

方才見王昶與她說話時的眼神，李誼便有些吃味，現下聽她這麼一品評，更是窩心，不經斜眼睇她：

“你又知他是人才了？”

段亦遠遠都聞見醋味了，可她還甩著鞭子，全然未覺其中深意，“能文能武，長得還俊，可不一表人才麼……對了殿下，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不正好是洛陽麼，反正我在那里也不認得別人，可以順道和王將軍……”

李誼闔眼吐息，勉力平靜，可武飲冰仍無知無覺地在她耳邊叨叨去洛陽找王昶同游，遂不再理她，一夾馬腹兀自奔出去老遠。段亦見狀也策馬跟上。

武飲冰此刻方才覺醒，慌忙拉動韁繩，“哎殿下，等等我啊……”

*

說是游玩，其實他們一直在趕路，武飲冰在馬背上顛了五六日，人都快散架了。

不過李誼這人脾氣雖怪，尋到宿頭后她如常與李誼一室，僅用一碗冰酪酥山就哄好了，總歸還是好收拾的。當下聞得她抱怨，勒馬停下來。

日頭曬得武飲冰發蔫，展袖擦擦下頜滾落得汗，“還有多遠才到洛陽啊？”

段亦取下革囊遞給她，“快了，再堅持一日。”

她泄氣地趴在馬背上，灌了一口，喘回半口氣，“那咱現在在哪？”

李誼調轉馬頭四下辨了辨方向，緩緩說出一個地名：

“襄城。”

武飲冰手頓在當空，這個地方好生耳熟，“是涇原兵變前，殿下前往平叛的襄城？”

“對。”他在前方不遠處勒住馬，招呼她過去。

馬蹄噠噠往前挪了兩步，與他并肩。天穹之上，流云卷靄，穹下千里城郭，萬里旌旗，一座輝煌的城池猶如卷軸一般展現眼前。

“好漂亮的城！”雖然不及從白鹿原鳥瞰長安時那樣的恢弘，不過作為中州腹地，也算是一座像樣的城池了。她問：“洛陽與襄城相比，何如？”

“自然是洛陽更繁華了。”李誼將她喝完的水囊往身后段亦那邊一拋，理所當然地接話。

這下武飲冰更期待洛陽之行，趕路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而身旁這個人曾著鐵衣執鐵刃，守護過這座城，也讓她對這里的一花一木充滿特殊的感情。

李誼眺著城前官道人來人往，秩序井然，重訪故地，他不免感慨萬千。

“今晚就在此地下榻吧，你不是累了麼？”他理理她顛亂的鬢發。

她揚起笑臉，“好啊，我早就餓了。”

用偽飾過的過所通過查驗，三人牽馬入城，尋了家看得過眼的食驛落腳。然而菜已上齊，武飲冰這丫頭又不知哪去，李誼和段亦在房內等了一陣，才見她叼著個包子鬼鬼祟祟地回來。

“不是餓了麼，怎得此刻才回來？”可再看她包子已經吃得剩個皮，李誼又懂了，準是又去勾搭后廚或者店小二。

武飲冰兩口吞了包子皮，蹭蹭手坐下吃飯，忽而拋出個無根無果的問題，“殿下，明日我們去乾明寺怎麼樣？”

“你又想做什麼？”李誼睇她，“別告訴我你想去拜一拜。”

她嘿嘿笑，“我聽小二說，首山的石窟里有一面方鏡，一尺多長，名為‘照骨寶’，能照出人的五臟六腑。”

他就知道她尾巴一翹準沒好事，這種流言一聽便是無稽之談，“我曾在此地駐兵數月，怎不知這里還有面照骨寶？”

她繼續侃侃而談，“聽聞太宗皇帝興建永安宮時也從地基底下挖出一枚銅鏡，只要用鏡照人，若是忠志，便能映出肝膽；若是奸佞，鏡子里則是漆黑一片。除此之外，這面鏡子還能照出國運，能預見國家興衰。這一面和那一面是一對的。”

這一面那一面，要真靠銅鏡治國，那大唐天子成什麼了？

“又是聽說書人講的？”李誼戳戳她額頭輕斥，“說你胸無點墨，你倒還知道《孟子》；說你聰明伶俐，你卻偏信這些市井傳說，該說你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