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他身故，他們追查日久的故皇后又將再次失去蹤跡。

李誼命醫人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性命，然而符承永還是在昏迷五日后撒手人寰。同一時間，圣旨也抵達揚州——

廣陵王罪大惡極，所犯之事罄竹難書，震驚圣駕。但圣人為保全皇家顏面，并將此事未宣之于眾，而是秘密褫奪李范廣陵郡王封號，以郡公禮葬。念及李逾年少，且盡心竭力伴讀太子，圣人還是開了恩不予連坐，準他回到揚州替郡公守喪。

李誼將卷軸往手邊一遞，神態憂郁。

武飲冰接過圣旨裝盒收妥，回到他身旁。

入六月天氣熱，如將符承永的尸身運回長安供懷民驗毒恐來不及。李誼思索片刻，忽而問她，“你有沒有什麼辦法不讓尸體腐爛，足夠把人弄回長安？”

她眨了眨眼，“冰館可以。”

“你會做？”

她縮脖，“……阿爹還未教過我。”

“明明是你不用心罷。”李誼睇她，“那埋在冰里呢，可行麼？”

她亦搖搖腦袋，也不現實。

冰乃貴物，且不說制冰要耗費多少資財，逆流而上，沒個月余到不了長安，路上就算一刻不停地制，也凍不住這麼大個人，還在這麼熱的天。

李誼失策沒讓懷民也跟著典衛來揚州。那沒辦法了，只能就地剖驗。

“人在何處？”他問。

“在衙署殮房。”武飲冰見他面色不好，主動提議道，“讓我去看看吧。”

李誼瞥了一眼她脖頸，“你傷還沒好。”

“哪啊，早好了！”

她故意湊過來給他看結痂，被他斥回去。

“偌大個揚州還找不出個老資歷的仵作了？你又不善毒物，湊什麼熱鬧。”

“那我在旁邊看著，總可以吧？他到底是不是毒死的，是什麼毒，我替你盯著也放心些。”

說話間，她貼上去抱著他手臂輕搖，撒嬌似的。李誼睨她好幾眼，終是服軟，“看著他們弄就好，你不要上手。”

就知道這招好使，他總算氣消了些。她伺機含嬌帶嗔地抱怨，“我傷的是頸，又不是手……”

“那你別去了。”他又板回臉。

“行行行我不上手，不上手……”

李誼這才同意她跟去殮房。

時隔多日，再次走進這間停放棺槨的地方，武飲冰不禁感到些許戲謔——

面前的驗尸臺躺過與此案相關的眾多遺死者，好似見證了他們從破滅中找到希望，一步步接近真相，又再次希望破滅的輪回。

然而她只悵然一瞬，便揮去雜念，繞著符承永被扒精光的尸體抵近觀察。

不一會，揚州府衙資歷最深的仵作到了。

“卑職宋存……”

仵作抬頭一愣，未想到舒王身邊的仵作也來監看。

聽說這位小仵作靠尸檢查出替死之人是馮錫山，年紀輕輕便有這番目力和本領，刑獄上下無不驚嘆。然此人在舒王面前十分得臉，卻又是他的面首，如何稱呼著實讓人頭疼欲裂。

猶豫半晌，來人最終顫巍巍拜道，“卑職宋存叩見大人。”

“宋前輩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她趕忙上前將人攙起，是一位白髯老者，年逾五十，她真怕這身老骨頭趴下去就散架了，“晚輩也是仵行，初來乍到，還有許多需要與前輩請教，前輩不消客氣。”

他抖顫地站起來，“大人客氣了。大人既是舒王身邊紅人，禮數還是要盡的。”

她心間閃過一絲酸楚，“那前輩也不必大人長大人短的，晚輩不是官差，這麼稱得別扭，叫晚輩五郎即可。”

“是，五大人。”他畢恭畢敬。

這人還挺迂腐。算了，不迂腐怎能混成公中的老古董，武飲冰懶得再與他糾正，正事要緊。

“那就請前輩開驗，晚輩在旁邊觀習二三，不用管我。”

“喏。”

于是宋存整理用具，開始一邊勘驗一邊唱傷，再由衙署的衙役做記錄。武飲冰從旁靜觀，符承永確實是被毒死的無疑。

“只是這毒……”宋存對光驗看發黑的銀針，又湊近嗅嗅，“卑職從事仵行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種毒物，請長安的裴瑱裴仵作來，或許還能辨別二三。”

說罷他便收拾好符承永的胃內容物密封，準備上呈。

武飲冰一訝，“前輩認得我師父？”

“你師父？”他一時激動也顧不得尊卑，徑直攥住她袖口，“你是裴瑱的徒兒？”

嚇得她后撤了兩步，“是……”

他簡直不敢相信，往后踉蹌，“裴瑱他……已經故了？”

“是。”武飲冰傷懷。

“怎麼故的？”

“去年端午飲酒中風病故的。”她收斂情緒，“前輩認識師父？”

“京城大理寺數一數二的奇人，怎會不認識。”他低落地笑笑，談及一位久未謀面的摯友，神情惆悵，“他還較我年輕幾歲呢。想當年我也在長安與他共事，一晃數年，他竟然已經……”

“……”武飲冰也跟著再次低落，但還是強打起精神，“敢問前輩是什麼時候離開長安的？”

“約莫五年前罷。”

是師父離開大理寺那年！她迫切追問：“那前輩知道他因何從公中落職？”

“置喙了不該置喙的事唄。”宋存嘆氣。

她思忖一息，“具體什麼事您還記得嗎？”

他顧盼左右，稍傾過來，“圣人尋妾滅妻，勞民傷財。”

“……”武飲冰一驚，的確像是師父心直口快會說出來的話……

“他還說，天子無德，即便求神問卦也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