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手收拾好衣裝，準備返回。

此番出門已是忙里偷閑，面前尚有懸案未決，不知下一次兩人這般心無所累的出門游玩，會在何時。

互表過心意，武飲冰滿心歡喜，任由李誼牽著她在坊街里走。到了道仁坊北門，李誼用腰牌敲醒正在瞌睡的坊正，叫他開門。

附近的商戶和伙計不解其意，只道是兩名男子龍陽之興，半夜宣淫不知羞恥，三三兩兩的聚集，竊竊閑話。

“這不是方才南舍屋頂那兩人嗎？怎麼是兩個男的……”店小二方才還觀賞得入迷，當下揉了揉眼睛，恍惚以為幻覺。

“這年頭有錢人都不狎妓了，改養小男童，你沒看長安來的舒王，身邊總跟個俊俏小生……”

兩人都不是在意閑話之人，權當放屁。坊正恭恭敬敬地交回腰牌，李誼便領著她踏出門去。

走在坊間，武飲冰有些不解，“殿下，您當真不在意別人在背后嚼舌根麼？他們說得也太難聽了……”

他驟然收臂，武飲冰腳下踉蹌，與他肩膀輕輕一撞，“心疼我？”

她嘴一撅，故意道，“才不。”

他倒是有些心疼她被自己牽連，“你在意名聲嗎？”

“我的名聲我阿爹在意，我才不在乎。”她撇撇嘴，“既不能吃，也不能玩，名聲有什麼用？”

“你就知道吃和玩。”他寵溺地戳戳她腦門，被她機靈跳開。

他與她耐心說。

“當然有用。自古君子崇尚美名，不僅是因為好聽，還因名與利互通。就拿你佩服的李泌李相來說，賢可以廣結名士、受人舉薦，一朝被君王賞識平步青云，不僅青史留名，還能獲得地位與資財；而于君王而言，明則可以廣納英才，鼓勵臣子建言獻策、利國利民。

所以孟子言舍生而取義，寧可死也要保住自己的節操，就是這個道理。”

武飲冰晃著腦袋，“既然名聲這麼重要，那殿下為何不在意，還偏要自污？”

李誼一怔，好麼，又是這個李謙多嘴。

他不言，她便繼續揣測，“是為了跟圣人賭氣？還是您不高興，就要讓所有人都不舒坦？”

她說對了一小部分。他如今尷尬的身份又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與其膈應自己，還不如發瘋惡心所有人，這確實是他的原則。

他正了正色，“因為我不想做儲君。”

“您不想？”武飲冰震訝，“這可是多少天下人夢寐以求的位置，您居然不想？”

“誰說別人都想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就像你，旁的女郎如你一般大時都在習女工，修女訓，你也愿意學麼？”

話說到她心坎里。她阿爹成日想把她拘在坊里準備嫁人，有時她也懷疑是否是自己錯了，突然有人跟她抱有同樣的念頭，并且尊重她，便對李誼更加愛敬。

他笑笑，“我父王就喪身于奪嫡之爭，我覺得不是什麼好事，這儲君不當也罷，還樂得自在。”

她抱著他胳膊貼得更緊，“奴懂啦。”

“嗯？”

他眉毛一挑，她便反應，“哦，我！嘿嘿，說得太順口，忘了改回來……”

李誼佯作教訓，“再說錯，每日份例的櫻桃煎就免了。”

“別，別……”

他輕巧拿捏，順勢捏了捏手感不錯的臉蛋，至她呼痛才松開。

武飲冰揉揉臉，忽想起一事，“對了殿下，馮仲良咱們還找嗎？廣陵王一死，賬本就找不到了，他和顧家、馮家究竟如何運作貪贓也就不得而知。”

“找。”李誼道，“段亦他們在王府內抄出許多來歷不明的金銀和文玩，可作佐證，但最重要的還是那本賬目。”

可如今馮仲良已是驚弓之鳥，薛氏已死，阿明又不夠分量，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將他再誘出來。

“或許他還有別的藏身地？”武飲冰思了一番，“要不，咱們再去他妻楊莼兒住的地方看看？”

這是一個思路，“你覺得他會藏在那里？”

“有可能啊。首先您看，那是個兇宅，周圍鄰居都避忌，沒人有那個膽子和閑心去光顧，當然適合藏身，他那種人連殺人都不怕，住個兇宅根本不在話下；再者，他一個人躲著總得吃喝吧，那個屋子他住過，附近地形陳設他都熟悉，便利采買之余，萬一官兵來剿，他也好提前跑路，您覺著呢？”

他瞇著目，贊許她道，“有道理。”

她展顏一笑，“那要不今晚趁著夜色，咱們再去探探？”

“你不困麼？”他其實也想到這一點，安排了段亦明早去搜。往日在軍營時，時常晝夜顛倒，他倒是無所謂，就是擔心她累了一天，怕她乏了。

她搖了搖頭，“跟著殿下一起就不困。”

李誼心頭一暖，點了下她鼻頭，兩人相視而笑。

*

長安，東宮寢殿。

廣陵王世子李逾跪在內室榻邊，抹淚啜泣。太子良娣韋氏聞訊前來勸慰，發現崔詹事也跪在地上，太子素來喜歡的那些文玩古物也沒能幸免，內室里能砸的都砸了。

出席完睿真皇后沈氏的冥誕祭奠，李誦穿著素服，叉腰在碎片廢紙間焦躁地走來走去，崔振中是門下侍郎崔佑甫的侄，他不敢撒火，見到韋氏，終于找到出氣口，張口就罵：

“你們韋家不是能耐嗎？如今廣陵王死了，怎麼不見你們派人去揚州刺殺那雜種？怕是你們巴不得袖手看世子笑話，指望廣陵王一死，本宮就離不開你們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