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曉得你心里想什麼，你覺得我乃舒王皇弟，必向著他說話。但我方才所說都是肺腑之言，二哥愛好自污我管不了，我可不愿他人誤會他。反正放你出坊，我已經挨過教訓了，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李謙便走了。

他一番辯白震得武飲冰無言以對。她自省自己好像一直執著于連師父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理想，而忽略了現實的殘酷，和他作為皇子的艱難——

一面是皇權一面是藩權，他亦是難以自處，能做到盡力周全已是不易，哪里還顧得上防小人，以及四處明槍暗箭。

宦海不比江湖險，時至如今，武飲冰才深切體驗到如履薄冰是何感受，怔怔地望著池塘里只知爭搶槐瓣的魚，頓然感到自己的眼界好像也沒比他們寬多少。

日落月升，清冷的光自霄漢間灑落，她逐漸鎮靜下來，開始思考如何破局。這個廣陵王真是異常難纏，如不繞開此人，貪墨案怕是一年半載都查不清，該如何協助李誼二三才好……

屋頂視野寬闊，她坐在屋脊，一直眺望院門的方向，直至雙目被風吹得發澀，揉揉眼，繼續眺著。盼了許久才有一人一馬從西邊奔馳而來，在院門前勒住馬韁。

她著急站起來，不著意被下裳絆住，差點踉蹌滾下屋苑。

來人披著件熟悉的煙色凈面杭綢披肩，翻身下馬，李謙迎上去牽住嚼頭，與他交流。不曉問了什麼，李謙回過下巴往她這邊一挑，那人也抬起頭來，是李誼。

他回來了。

等他步進院子，她在屋頂上來回踱步，找到適才爬上來的位置探手探腳。

可上山容易下山難，她手腳并用，數度嘗試，還是哆嗦著不敢跳。

李誼見她狼狽地掛在屋檐，不覺彎了唇角，“在上面待著罷，別下來了。”

而后騰身一躍，翻上屋頂。

披肩帶起一陣風，掀起屋瓦上槐花紛紛，如鵝毛飛雪，惹得武飲冰睜不開眼。落花飄零，她方得睜開雙目，望見雪幕中漸漸清晰的臉，不經渾身起栗，不知是風吹還是旁的。

李誼輕嘆口氣，解下斗篷披在她肩上，她連忙推拒。

她赧色盈面，以環顧周遭掩飾，“殿下……這是獨院屋頂，會被人看見的。”

李誼替她系好領結，從容道，“看見便看見，我寵我的面首，還需瞧旁人臉色？”

她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

既是寵孌，自然是他想怎樣就怎樣，哪怕兩人在屋頂摟抱親吻，都是合情合理的，何須征得他人同意。

傾然間，武飲冰腦中盡是在長安，夜幕之下，李誼在馬車上緊箍著她，縱情親吻她的畫面……

如果此刻再重演一次……

冷風襲來，吹得她乍然醒神，自己怎跟癡漢一般，渾渾噩噩的胡思什麼？

然而李誼并未如她想的一般輕慢，而是翩然轉身，坐在她方才坐下的位置，拍了拍身旁的脊木。

“愣著做什麼？”

武飲冰會意，裹著披風縮頭縮腦地過去。

她抱膝縮脖，連下巴也縮進斗篷里，蜷成一團坐。今夜的月色過于皎潔，她只得以此遮住自己因胡思亂想而羞緋的面色。

李誼默默觀察，也不揭穿，只是暗暗笑著幫她捂嚴實。

“明知屋頂冷，還不去屋里等？”

“奴擔心……”又往里縮了縮，這回只剩一雙靈氣倍顯的眼了，她甕聲甕氣道，“廣陵王欺侮您了麼……”

李誼哂笑，“寄人籬下不假，可他廣陵王還未有欺我的資格。”

她復直起腰，“那他都說什麼了？”

“無非是推卸責任，找我要錢安撫傷民。”她跟個烏龜似的，縮腦又伸頭，李誼忍不住笑開，“不過此次確實有我的疏忽，讓薛氏……”

他目色隱忍，還欲解釋，武飲冰已然領會，伸手捂口截住他話，“七殿下已經與奴說過，都是那廣陵王的奸計，殿下不必……”

指尖冰涼觸及他唇峰，武飲冰倏知舉動僭越，似被灼痛一般縮手，卻被他搶先捉住腕子。

她掙了掙，無果，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卻四處亂瞟不敢對看。

“你不怨我麼？”

他何時變得如此小心了？李謙說他好自污，難道真如他所言，李誼其實并非世人所見那樣……

心驟然軟得不行，她手忙腳亂地安慰，“殿下也是身不由己……外人只懂看熱鬧，哪曉得在這官場周旋何等殫精竭慮，您是君子，可別聽他們胡白，都是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憨貨……”

望她語無倫次，手腳都不知何處安放，李誼從揚州府衙帶回的火氣被驅散，放松不少。

他心中有股欲念蠢蠢而動，想將她擁入懷，卻想起那日馬車失態，害怕又嚇到她，故只是用力地攥了攥拳，將胸中那股從未扼止過的沖動強按下去。

他呼吸吐納，待心火平息，自嘲道，“我可不是君子。”

她渾然不覺對方心火陰盛，笑盈盈地：“那您也是天下最深謀多智的王爺。”

“溜須拍馬，誰教你的？”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她鼻尖，她老實地挨了一下，還在沒心沒肺地笑。

心情平復，眼下的困境是，他們一舉一動皆被廣陵王監視，而州府的人迫于廣陵王的威壓，對李誼的吩咐也只敷衍了事，并不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