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細流垂下，水線一碰到冷面澆頭便迅速凝結成一層冰花，看得人嘖嘖稱奇，“這是法術？”

武飲冰澆完剩下兩碗冰，眉間盈著驕傲，“這不是法術，是我家的秘方。這宮里來的冷淘合該配冰霜，吃起來才過癮。”

冰哪是他們貧民人家用得起的，婦人望著碗里的晶瑩的冰花舍不得吃，不吝夸辭。

李謙吃慣宮中精致的冷淘，從沒嘗過這民間的粗制仿品，十分懷疑地挾了一筷入口。大約是午間溽熱，青綠的面索附上冰碴，竟意外地清新爽口。

“既然小兄弟如此客氣，那我也不藏私，便再告訴你們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你們猜那女人為何瘋癲？”

她果然言猶未盡。兩人湊近，“為何？”

“那女人，是個鬼女。”

鬼女……

這個詞，讓武飲冰想起了一些往事。

“鬼女是什麼？”到了這市井坊巷，李謙就跟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一般，到處都是他沒聽過的黑話行話。

武飲冰同他解釋，“就是從墳里頭挖出來的，被人配了冥婚的女子。”

冥婚他還是知道的，這是坊間自古以來承襲的習俗，但多半都以適齡的男女死者相配，鮮少有用活人配冥婚的，這要是被官府查到，罪同謀殺。

“他們幾時成的親？”武飲冰問。

“好幾年了，不過沒行禮數。馮家大官根本不認楊莼兒這個兒媳婦，不然馮仲良怎還另賃屋舍給她住。”

“馮仲良不是靠他爹接濟麼，他怎會認得被配了冥婚的女子？”

“這就不清楚了。”

幾番言語下來，那婦人幾乎把知道的全倒了出來，聽得李謙目瞪口呆。

離開婦人家，行在窄巷中，李謙恍然了悟他哥何故要讓武飲冰來做這件事，不覺間帶上了佩服。

“一碗索餅就讓人吐了這麼多，你怎料到她還有話沒說完的？”

武飲冰顯擺道，“你想學啊？”

李謙嘖了聲，“不想學還不能問問了？”

她知道他們這些貴人架子端久一時拉不下臉來，也不跟他一般見識，跟他一字一字地講，“就四個字，投其所好。”

“怎麼個投其所好法？”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料到她還知道別的事，只是想試試罷了。你看她印堂發亮，鼻頭油光，那胳膊節比藕還粗，可是家中又不寬裕，買不起精致吃食，頂著烈日也要去摘槐葉來嘗鮮，可見是個貪口腹之欲的。我先與她賣乖，讓她心憐我，再順勢滿足其口腹，這就叫投其所好，大不了就當請你吃飯了。”

李謙醍醐灌頂，“可你不是不管生意麼，怎會那制冰的秘法？”

她又重復一遍先前跟他講過的話，“大哥，我只是不喜，不是不會。”

這回他算是心服口服了，“那咱回城？”

“不，那婦人不是說殺妻案發生的地方就在鄰坊麼？”

李謙頷了頷首，“案宗上確書如此。”

“既然來了，不妨一同瞧瞧去？”

兇案發生的院落在鄰坊鐵佛寺旁，也是兇宅的原由，即便緊鄰佛寺此處再也無人賃住，連帶著佛寺的香火也不勝從前。院子雜草叢生，還保持兇案發生時的狀態，但門檻被多撥衙門差役踩踏，院內腳印繁雜，已分不出那些是無關人等，哪些屬于兇手。

主屋桌椅翻倒，床幃破碎，這里似乎發生過激烈的搏斗。

李謙回憶道，卷宗上的死因是后腦磕到桌角，人當場就咽了氣。而床架邊正擺著一張香案，案角上的血漬不多，與卷宗上記錄的吻合，其余暫未發現異常。

卷宗述馮仲良是因瑣事與楊莼兒發生爭執，不慎將人推倒，楊莼兒的后腦撞到桌角，以致重傷不治。

她問楊莼兒的遺體是否需要勘驗，李謙說人都死了一年多尸身早剩一堆白骨。衙署內還留著留著她的頭顱，腦后磕了一個大洞，傷處與桌角吻合，他哥看過之后就說不必再驗了。

鐵佛寺的暮鐘敲響，已至申時末刻，還有半個時辰便是宵禁時分，兩人不敢再耽擱，緊往羅城的方向趕。

過了開明橋，宵鼓振鳴，兩人踏進廣陵王府所在的開明坊，松了口氣，腳步總算可以緩些。

城里，馮仲良的海捕文書已經張貼出去，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在圍觀。他們路過賑頭頓朝食的那間餅鋪，算命先生仍在鋪子旁打坐，聞禁鼓聲響起，開始收攤。

武飲冰見狀，足步一頓，往那卦攤行去，李謙徒然被扔下，一臉懵，“你去哪？”

她不答話，只在那先生收桌前截住了他。

“大師這就收攤？”

算命先生打量這俊后生一眼，“貧道哺時過后還會在坊東邊的夜市擺攤。”

“敢問道長名諱？在下也好去尋。”

“貧道玄承子，見此巾幡便可尋見貧道。”

說完先生繼續收卷褡褳忙著覓食，武飲冰說她著急，忙將卦金提了一倍，算命先生聽聞立刻重新坐下來。

李謙一哂，看這多半也是個貪財的江湖騙子，道她是閑得無聊想找人逗趣，當下沒多話，只找了個空地從旁遠觀，等著看她究竟想做什麼。

“敢問閣下算什麼？” 玄承道士問。

她想了想，“在下初來乍到，還不太懂這些……玄承道長都會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