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吹得武飲冰硬打了個寒顫，她心神不寧，不著意觸著下頜的傷疤疼得直吸氣，腦袋復清醒過來，才惴惴跟隨。

廣陵王府坐落于揚州常樂坊中一塊高地，游弋其間可縱覽揚州美景。陽輝傾灑在重檐疊瓦，四周草木蔥郁如油，春華盛放，燕舞鶯歌，蜂蝶相戲，好不熱鬧。

府中絲竹悠揚，琵琶嘈切，奴仆將一行人引至花廳便止步于此。

“王爺已在廳中等候，二位殿下請。”

奴仆后撤退走，武飲冰望著這四方的天，還有這赤紅如血的椒門，深有預感，這不會是一場普通宴客。

李誼不疾不徐地踏入椒門，繞過幾重屏風，眼前輕紗如云，歌姬在廳中曼舞，見貴客前來，立時收了歌喉，向一側退開。

階上正中坐著一膀大腰圓的男子，兩撇髭須，眼如桃核，官妓密圍于坐側，還有好些新羅婢，遞酒喂食，甚是自在。

廣陵王李范目睹李誼踏入花廳，也不見禮，而是懶洋洋地一招手。方才漫舞的歌姬得召，款步登階，腰肢一扭便臥入男子懷中，以香肌給廣陵王暖手。

“廣陵王在揚州的日子比在長安過得滋潤，連我這舒王也羨慕得很。”李誼調侃道。

李范哈哈大笑，“來了揚州也不言語一聲，倒顯得本王這做長輩的禮數不周。論資歷，連陛下都是我親侄，你還得稱本王一聲爺爺呢。”

廣陵王當頭一劑下馬威，李誼也不甘示弱，笑答道，“可論親疏，您是郡王我是親王，您恐怕得尊晚輩一聲殿下。”

兩人面上雖相安無事，可言辭犀利，互不留情，誰也不愿落下風。

李范早就見識過李誼的脾氣，不打算立刻就跟他翻臉，打了個哈哈，讓婢女上酒菜。

“哈哈哈，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那麼清楚，二位快入座！”

花廳左右各置一張漆案，酒食已布好。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心領神會，各自前往左右下首入座。段亦隨李謙去了右首，武飲冰見狀，自覺地跟去李誼一邊。

李范轉頭望向李謙，“還沒恭賀資王新婚之喜，這娶了回紇公主，跟漢女有何不一樣？”

李謙隨意敷衍，“多謝廣陵王掛念，不過一尋常胡女而已，無甚特別。”

“挑女人若是太循規蹈矩就沒意思了，這一點，你就不如舒王灑脫。”李范嘖嘖搖頭，“舒王近來可好？聽聞你在長安新得了一位寵孌，可帶來了？”

李誼輕笑一聲，探手將立在后頭的武飲冰扯下來跪坐身側，“小五，還不見過廣陵王。”

武飲冰膝行擰轉方向，朝上首拜道，“奴拜見廣陵王殿下。”

“抬起頭來。”

她應聲起身，李范瞇眼觀摩半天，連身側的官妓都私語竊竊，交口議論。

他不由夸贊道，“怪不得給陛下氣得心火竄變。這小胡郎生得靈動，倒把本王身邊的這些都襯得鄙俗，若論起風流，本王還是老了，沒你們這些年輕人會玩。”

“王爺謬贊了。”李誼垂目一眼案上空樽，“小五，還不謝過王爺。”

“奴拜謝王爺。”

歌舞再次登臺。

遙望階上李范老兒，一把贅肉仍在年輕貌美的女郎間游冶，簡直像一頭穿梭花叢的肥豬，所謂荒淫，不過如此。

美食、美色、美景，乃武飲冰平生三大勁敵，遇見便繳械投降那種。她此行本有嘗美食賞美景，順道飽覽美色之意，可如今身在狼穴，即便眼前揚州美人風韻婀娜，輕歌軟語，也實沒膽子分心。

李誼瞅了瞅她，又瞅了瞅樽，她立即會意，傾壺滿上。

他舉杯相敬，“得王爺款待，我等不勝榮幸，但本王既受父皇敕命，以淮南觀察使的身份至揚州，便不得不過問馮錫山之事。敢問那樁貪墨案，可審出結果了？”

李范說得輕飄飄，“不就是馮錫山和林霽之過麼，還有甚可查？”

“本王聽說馮錫山的兒子被下了獄？”

“是啊。”

“可有拷問過他？”

他含糊其辭，“才案發幾時，何須如此急迫。”

“都過去一年余，還沒問？”李誼不禁起疑，“那馮仲良背負一樁命案，可還在獄中？本王可助廣陵王仔細審一審。”

“今日便要審？”李范顧盼左右，“那本王特意準備的佳宴晾在此處不就可惜？”

“命案要緊，聚宴也不必非在今日。”

李范面色發青，煩躁地往侍女手心吐了枚櫻桃子，“非要今日審？”

李誼頷首。

李范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渾身戾氣，“那今日舒王殿下怕是審不到了。”

李誼提杯飲酒，不屑看他，“王爺何出此言？”

他髭須一翹，“馮仲良已經死了。”

“哦？何時死的？”

“死了有十來日。”

“死因可確定了？”

“州獄的差役辦事不利，死了好幾日才發覺，人都爛了，刺史沈從興已經讓州獄差役掩埋，如何可知。”

“那也無妨，本王這有現成的仵作。”

“是麼？”

李范惰怠抬起眼皮，瞧了瞧左首，又看了看右首，最終目光定格在他懷里的那個小胡郎。

“既然人都死了，也不急這一日，別浪費了我這精心準備的席面。你喝完這頓酒，明日我便讓沈大人親自帶你們去，如何？”說話間，李范已染上幾絲怨氣。

李誼與他對視片刻，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