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憤憤不平，恨不得沖進東廂給人胖揍一頓。

李誼瞪他一目，幽幽道，“她是故意的。”

“故意的？”李謙強忍驚異，扭頭望向屋內燭光下的人影，“這丫頭瘋了吧！她想干什麼？”

李誼白他一眼，“就你這木魚腦袋，還是回家尚主算了。”說完推門側身溜入，把李謙關在外頭。

李謙碰一腦門灰，差點被挾掉鼻子，氣不過揚著拳頭欲砸門，想想還是咽下，悻然回房。

武飲冰瞅見李誼進來，忙跛著腳站起行禮，被李誼一掌按回月牙凳上。

下頜抹了傷藥，腳也被繃帶包好。桌上的莼菜鱸魚羹被撈見底，想她折騰了大半日，肯定餓極，平日里就見她飯量不輕，也不曉得她吃飽了沒。

李誼凝神自思，看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被盯得渾身發麻，她實在是扛不住此人目不轉睛，小聲喚了句：

“公子，您的眼睛，不舒服麼……”

他不理她打岔，盤問道，“你是不是早謀算好了？”

“嗯……也不算早就吧，就是偶生一計，還被您看出來了……”武飲冰撓著耳根，赧笑道，“奴就說麼，雕蟲小技，哪瞞得過您的慧眼。”

“少貧嘴。”

他端起茶水，指指她裹著繃帶的腳，饅頭一樣腫得老高。她看見，心虛地往下裳里一縮，滿臉討好，試圖插科打諢過去。

李誼眉棱一動，故作聲色陡厲，“我是否囑咐過你，萬事需與我商議后再做決定？”

“您借武家婿的名號也沒跟奴商量過……”她微聲抱怨。

李誼不防給茶水嗆住，辯道，“那是權宜之計。”

她大喇喇地回嘴，“奴也是權宜之計啊。”

李誼拿她沒辦法，現下不是與她爭長短的時候，斂袖輕咳一聲，收拾好容色，“那說說罷，你的權宜之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將海碗挪開，用手指在案上比畫著那個礦場的大概。

“奴在去礦場的路上就在留意這些礦坑了。奴觀察過，這個礦坑底下最平，而且聽到吳三那賭棍的話后，奴就覺得更著緊，過這村沒這店。而且顧家的醫人不是好糊弄的，不逼真些，怎能不聲不響錯過那酒席？”

他再次瞥向她隱在裙下的傷足，“可是想錯過那酒宴，辦法有很多。”

“但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一本正經道。

“一來，奴一應舉止粗笨些，是在替二位公子示弱，這樣不易引起顧家警惕；二來，公子的人受傷顧家有愧，更容易疏漏現出端倪；更重要的是，奴在顧府養傷這幾日，你們盡可在這宅子里好好尋一尋，吳三說的東西到底在哪里。”

李誼心中又驚又后怕，面上卻波瀾不興，“從下船到礦場這大半日，你一直在琢磨這？”

武飲冰見自己沒挨教訓，生出三分得意，一點也不后悔未來幾日將在病踏上度過，夸口道：“都是奴一個人的主意，這點犧牲的覺悟，奴還是有的。您別怪段大哥。”

他給人說得一怔，忍俊不禁。

話到如今，他算是搞明白一件事情。這小胡娘鬼精得很，先頭時不時露出的嬌憨模樣，都是她裝的，其實內里聰明著。

李誼輕巧旋著杯盞，“如今我更好奇的是，吳三究竟跟你述了什麼，讓你如此費盡周章，不惜瘸了一條腿？”

她探頭透過窗望了望外間，確定無人后才湊得足夠近，以免隔墻有耳，氣聲道：

“他說，顧家礦場的賬本，有陰陽冊。”

所謂陽賬本是給官府看的，而陰賬本記錄的才是真實出納。

顧家既然存了陰陽賬目，說明礦場經手的錢必然有鬼，否則何須多此一舉。

“他如何得知？”

“他說以前顧家還沒那麼防著他的時候，溜進過賬房想偷錢，結果被人當場逮住。那時顧家少爺提筆正寫的，就是那背著官府的陰賬本。”

這著實是條重要線索，李誼的腦中迅速構思，“那他可知，這陰陽賬本現在何處？”

“他說以前在賬房，不過時間過去幾月余，也不曉得現還在不在原處。”武飲冰忽想起一事，拿手指沾了茶水，“他跟我述了賬房的方位，奴畫給你看。”

蔥白似的手指在桌案上劃，顧宅的大致輪廓在她手下展現出來。

她在后院西面的一間耳房上頭畫了個十字，“就是這里，得去親眼看看才行。不過奴現下行動不便，還得勞煩殿下……”

他給她挑燭照明，一面深思，有件事還要跟她核對，“你確認你家當年收到的硝礦，是次品？”

她連連點頭，“奴親眼見過。阿爹當時吃了大塹，又不敢跟官府理論，氣悶了好幾日，因此奴萬分確定。”

他了然。

“你好好養著便是，旁的不必操心了。”

“多謝公子。”她笑容綻開，唇紅齒白，指指案頭，“那這個您記住了麼？”

他睇了眼案上水跡，抬眸輕應了聲，“嗯。”

她雙掌一覆，抹掉了桌上的痕跡，但那機敏稚純的可人模樣卻深深印進了某人心里。

月上中天，一道黑影潛入西廂。分眠南北兩側的李謙和段亦皆察覺有人，未知對方企圖，按兵不發，靜靜關注著對方舉動。

黑影漸漸靠近李謙所枕的南床，幾乎貼上李謙背脊，李謙和段亦近乎同時翻身彈起，一股松木的香氣探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