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舍地握著佛珠,感受著那些佛本,而后輕聲道:“此佛本是珍貴之物,苦行萬里路已是不容易,不留就留在自己身邊吧。齋飯之事是為眾生感恩,算不得禮尚往來。”
太夫人將佛本歸還給了楚凌。
態度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和她的不舍遺憾雜糅在一起很是矛盾。
楚凌卻在這些復雜的矛盾之中感受到了一絲溫情。
太夫人不是不愿收下佛本,是知曉自己為血鬼人族的一員,接受佛本,如同事與愿違,固然有了好處,但贈出佛本的楚凌會遭受佛緣的反噬。
“佛本珍貴,好生守著,莫要隨意贈人,為世人祈福,也要護好自己才能祈福更多。世有良善,世更有險惡,掃清門前雪,再去渡旁人,亦不失為一個良好的選擇。”太夫人說得苦口婆心。
楚凌對上老人家的眼神,靈魂隨之一震,心臟仿佛猛地震顫了一下。
太夫人的關心和提醒都刻在了蒼老和藹的臉上,是作為過來人的提點。
原是連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算不上,卻愿為他設身處地的著想,偏生血親的手足家人,在燒毀佛本之時是那麼的毫不猶豫,這世道的千變萬化真讓人始料未及,親與不親、人情冷暖有時靠的不是身體里流淌著的那一點子血。
楚凌以為自己遁入空門看透一切,奈何眼梢紅了許多咽喉也在脹痛,如同受盡委屈的孩子流落在外好多年,饑寒交迫有一碗熱騰騰的飯便勝過錢財萬貫了。
“老夫人,贈出的佛本,貧僧從不收回。”
“還請老夫人收下。”
“這算是貧僧這個微不足道之人的一點心意。”
楚凌雙手合十,紫金禪杖懸在身體的右側,隱隱浮著锃亮炫目的流光。
太夫人見楚凌執意如此,只好收下,不再拒絕。
楚凌方才展露出了笑顏。
“轟——!!”
楚祥咬牙切齒,一拳猛地砸在了法器靈寶之上。
法器靈寶破裂,只能出交錯的裂痕去拼湊一個完整的畫面。
楚祥血紅的眼睛看到了風的動靜,掀起了楚凌的百家禪衣,踩在海岸地上的赤足,皮膚粗糙,血跡斑駁,總有新痕覆舊傷,大雪的白茫茫灑下,乍然看去,裂痕無數的法器靈寶里的楚凌,竟有些讓祖父感受到陌生的超然脫俗之氣,完全不似從前顯赫華貴的大楚皇子,倒真像是一個有慧根的佛家弟子苦僧人了。
楚凌看著老夫人拄著拐杖走向篝火的身影,笑得溫和從容。
而那一雙經文佛音瞳,早已洞悉了世事許多。他很明白。
一旦把佛本送出去。
和大楚的親人緣分,就徹底到了盡頭。
但他不做猶豫。
這一回,他來親手斬斷。
他不是選擇了誰。
只是世道的浪潮,他被推波助瀾著往前走。
萬般都是造化,由不得他這無根的浮萍。
他深深地看了眼葉無邪。原來。
這位青年,就是小月的阿兄。確實。
更有個阿兄樣了。
兄妹倆人,彼此是那麼的信任堅定。
楚凌捧著齋飯,吃得很緩慢。
這樣好的齋飯,這樣好的老人家,并未有很多。
當他把齋飯吃完,腦子里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麼事,渾身都怔住了。
血鬼一族……?
難不成是!無間口,人屠宮?
那臨淵關人屠宮一戰,顛倒乾坤扭轉局勢的朝華公主和不知何方來的駙馬豈不是………
楚凌捧著見底的碗,驀地看向了楚月,眼瞳驟然緊縮!
他以為!再無什麼事能讓在這條路上千瘡百孔的他再有波瀾起伏!
而這一刻,他心里的震撼無法言說。
一切的一切,竄連到了一起,終于說得通了。
為何流光海域被封印,下界的楚王親人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為何朝華公主和駙馬去往無間口前,在大楚攪動風云。
為何后續會和楚世遠、楚御辰兄弟二人針鋒相對!
楚凌眼眶深紅。
那把第三隊長龍子蘅撞得害怕的神魔龍,是小月?那小月……是什麼?
他突然像是失去了理智。像是在發瘋。
手里空蕩蕩的碗掉到了地上。
他撿起來,急急忙忙朝篝火走去。
天快要黎明了。大雪還沒止。
他一路狂奔,跌跌撞撞。
禪衣袈裟都在風里搖曳。
楚月提著酒,火光映照在淺金色的眼眸。
她喝了口酒察覺到動靜,側目看來,眸光一閃,不解地看向了楚凌。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楚凌。
葉無邪皺起眉頭,眼里煞氣閃過。
他就要有所動作。
小狐貍給了他一個眼神。
目光交匯,似是熄滅了葉無邪的萬般煞怒。
楚凌攥住了楚月的臂膀,緊攥著質地極佳的黑金龍袍。
楚月不解地看著他。
楚凌睜大了眼睛,近距離地望著楚月。經文佛音瞳。在深處隱現。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血鬼人族的血色割裂線,把明月的皮膚割裂。
配上金眸,有種神圣和詭譎交錯的神秘凄美感。
覆著幾分淡漠。
和這大雪相襯。血鬼人族……
她已是血鬼了……
她的身上,究竟還要背負多少。
為何要把靈魂賣給血鬼。為何?!
是為了家人的相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