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從未有人說過祝愿封建,古往今來良善者,無不是感動祝愿割肉的犧牲奉獻精神,因而有了生子當如祝愿郎的說法。恕我不能茍同葉楚王之說。”
楚世遠不疾不徐道。
幾番言語,直擊要害。
界主和藍老等人,都多看了眼楚世遠。
相較楚時修之流的氣急敗壞,楚世遠是個聰明人,心思之沉城府之深顯然是隨了其祖父大楚的老爺子楚祥。
楚月拂袖,斜睨楚世遠,冷聲道:“祝愿母親,難產血崩而死,他的命,是他母親十月懷胎一朝臨盆用命換來的,固然母親未曾問過他是否愿意來到這個殘酷的世界。但不管退多少步來說,他的命都不會屬于他的父親。是否割肉救父,全在個人意愿。只是其父在母親難產而死不足數月就續弦了,對于其母而言,這樣的丈夫,可否值得鬼門關一趟?那麼,祝愿所為,是否背叛了其母親?是否為無形的深淵之口吃了他脆弱的母親?至于故事的結尾,更是可笑荒謬。祝愿幼年,待他如犬彘是家中的每一個人,何故要繼母做出犧牲,而不是每個人都打一板子?都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只想退出一個臺階去吃掉其繼母。這樣的故事,先后吃了兩個可憐的女人。楚皇子,你難道不覺得吃人嗎?還是說你身為男兒往后余生都不用懷胎生子歷經這等九死一生之苦便不能感同身受?”
葉楚月另辟蹊徑且劍走偏鋒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隋垚長老眼前一亮,他竟沒想過,還能如此作答。
自古以來,都在歌頌祝愿的奉獻,以此來教導后代們,卻鮮少有人真正從祝愿生母、繼母的視角看去。
“祝愿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做人需要良知良心良善,人族多溫良淳樸之風,但對惡人的善,何嘗又不是一種無知的惡?若遵循孝道,其三個弟弟,在祝愿背井離鄉后并未孝順父親,后掩蓋自己的惡來鞭撻母親,若善惡有道,何至于這樣的不孝之人還能雞犬升天?”
楚月說罷,戲謔地看著楚世遠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陡然便響如悶雷,開門見山地問道:
“楚皇子,你是當真想要為民生社稷天下修行之道來問祝愿之事,還是借古論今,指桑說槐?若是如此,本王便回答你,你大楚的兒女人人都能是祝愿,唯獨我葉楚月不是,我行路至此靠的是愛憎分明,而不是以德報怨。生恩再大于天也輪不到令尊楚云城,而你從小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你不曾墜落到無間地獄,也沒有粉碎過身體,你沒被桎梏在籠子里遭受數年之苦,你不知幼年身處低谷面對群山惡鬼的難處,因而,你沒資格在此說三道四。”
字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響于天梯腳下,是震耳發聵。
楚凌身著百家禪衣,聽聞那質問呵斥之語,紅了雙目。
面龐穿過鼻梁的血色刀疤,是當初忘憂城內楚月所留。
那時的他,無法理解,不知什麼叫做感同身受。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道貌岸然的,希望著小月能夠良善一點。
所有人都告訴她,做人要良善,退一步海闊天空,讓她寬容去接納大楚。
但沒人經歷她的苦。
楚凌只是看了一遍她的過往,就放下了勸解的屠刀,從此走向佛之道。
他望著那道身影,內心感情復雜。
為何他會離開故鄉和大楚的輝煌,走出第三條路。
因為大楚孩子在享福的時候,小月生不如死。
大楚孩子承歡父母膝下之日,小月泥濘里莫怕打滾。她死過。不止一次。
她一次又一次支離破碎。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自己的血肉碎片,縫補自己的靈魂,然后大步流星往前走。這是她,從尸山骨海走出來的人,歷經風霜雪雨,嘗盡了人間疾苦,哪怕走到了高處,也會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而非只有唯利是圖一件事在眼前。
小狐貍不言,靜靜地陪伴在她的身旁。
與她一道,這雪雨風霜,刀山火海。
楚世遠深深地看著楚月,似是在醞釀措辭,思考接下來的話語。
葉楚月的回答,讓他先前準備的對應之詞,都成了無用的文章。要知道。
來此之前,他假設自己是葉楚月,給出了各種鋒銳的回答。
再從這些個回答,折回楚世遠的身份來博弈。
唯獨沒想到,她說這故事會吃人,吃的還是女人。
這讓楚世遠深感無力。
他自作聰明,絕不輕敵,已經超乎常理去想更難纏棘手的作答了,終還是棋差一步,算盡文章竟比不上葉楚月的臨場作答,信手拈來,但棋逢對手的暢快,又讓他在面臨難度的此一刻,看著葉楚月的眼神深了幾分。
而葉楚月所說,都被法器靈寶前的楚云城聽得清清楚楚。
他怨恨這個孩子。
楚祥卻是覺得,這孩子的聰明像極了他。
恍惚間便在想若當年沒有什麼焚世天罡魔體,把明月養在膝下,而今會不會成為大楚當空的皓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