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林晚星去帶宏景八中足球隊的人?”
“是我。”
王法呆立原地。
是啊,嚴茗遠在英國,怎麼可能清楚林晚星要回宏景,并建議蔣旬讓林晚星帶學生?嚴茗用了一個很大的概念,只為了掩藏其中很小的細節。除非何教授自己站出來,否則嚴茗絕不可能說出她的名字。
說完,何悠亭繼續向前。
“為什麼?”看著何教授瘦弱的背影,王法打了個激靈,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你想問什麼為什麼?”何教授反問。
王法心頭劇震:“那時候、那時候林晚星應該被傳和舒庸教授有染,學校里都是風言風語吧?”
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是,舒庸的遺書,他死前給晚星的短信,還有向梓寫的郵件,什麼論文證據,我都知道。”何教授實在太瘦了,比岸邊的蒲葦更柔弱。
“那您為什麼還要讓林晚星去帶學生?”
何教授伸出纖細的手腕,從她交領薄襖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冊子,交到王法手中。
那是本手工紀念冊,有八頁紙,因為貼了照片,所以稍稍有些厚。
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就是林晚星熟悉的字體。
TO 美麗善良的何教授:
聽說您是個很了不起的胸外科醫生,和您在一起過婦女節很開心!
我整理了一些照片給您留作紀念~
希望我們有機會還可以一起出去玩!
林晚星那時還有很多很多少女心。簿冊中不僅貼了何教授的照片,林晚星還畫了手工畫,裝飾了很多五顏六色的貼紙。與學生們曾收到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有微妙的相似感。
前面是照片,倒數第二頁,貼著林晚星與何教授的自拍合照。
湖邊的風吹過,紙頁唰唰作響。
王法看到了最后一頁的一首小詩。
Life
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If I can ease one life the aching,
Or cool one pain,
Or help one fainting robin
Unto his nest again,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清俊的筆觸,動人的詩句,一模一樣的英文流花體。
何悠亭在河岸邊的長椅坐下。
王法捧著簿冊,久久無言。
“晚星給我留這首詩,因為我是個醫生。”趁著柔軟的湖風,何悠亭緩緩開口,“舒庸死了之后,她曾經跪在我們家門口,說自己從沒做過那些事,哭著求我相信她。但是那天,我沒有開門。”
王法默默在何教授身旁坐下。
“后來我收拾家里的時候,看到這個小本子,當時的第一想法是要把它燒了。可當我把它翻開來,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何悠亭看著的湖面,她的鬢發被風吹亂,眼角皺紋隱現,“我問自己,她喊我‘美麗善良的何教授’,可我真的善良了嗎?”
“與您無關。”王法打斷她,“舒庸死前布置了太多,證據充足,換我站在您的位置上,絕不可能相信林晚星一面之詞。”
“是啊,因為如果我相信晚星,那我就得承認一個可怕的事實,我的丈夫不是被別的女人勾走了魂,他只是從來沒有愛過我。對那時候我的我來說,這太難了。”
“或許曾經愛過,但人是會變的。”
何悠亭搖了搖頭:“我在醫院一直很忙,很少顧及家里,但我自認為我和舒庸的感情是融洽的,我了解他。可突然之間,我不僅婚姻失敗,還要承認其實我連自己結發三十多年的丈夫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我真的做不到。而且如果是這樣,我又怎麼就能看清一個小姑娘?”
“但您還是想看看。”王法說。
“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
蔣雷真的給了我很多生命的活力,他卻死了,我那天站在他的墓前,聽到旁邊是晚星爺爺奶奶的墓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他們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說兩位老人家是多麼多麼好的人,說晚星有多麼多麼可憐。我看著老人家墓碑上的名字,燭蠟一滴一滴流下來,我就在想,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得做點什麼。”何悠亭深深吸了口氣,“如果晚星的老師是個畜生,那我想看看她做老師,會是什麼樣的。”
“是您去找了嚴茗?”王法壓抑著心中的情緒,低聲說道。
“小茗來病房看我的時候,蔣雷的兒子聽說她在英國經常現場看足球,就加了微信,說要經常蹭點朋友圈的現場照片。我知道這件事。”何悠亭露出一些感慨的神情,“讓小茗去提了那個建議,可能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了。”
罹患重病、丈夫自殺、婚姻失敗。
王法很難想象,身旁的女人究竟究竟是多麼聰明和堅韌,才能在黑暗絕望的人生中,保持一絲清明理智,做一個善良的選擇。
原先對嚴茗的責怪早已蕩然無存,除了感謝何教授外,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在球隊過得很充實、也應該是快樂的。”王法說。“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也謝謝你。”何教授拍了拍王法的胳膊,“小茗跟我說,你就住晚星爺爺奶奶家的時候,我覺得這好像是小說里的情節。我偶爾聽說你們的事情,從一開始的懷疑,到覺得很甜。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老天爺才會在她那麼苦的故事里,安排你了。”
“她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聽何教授這麼說,王法心中只有苦澀,“是我太蠢了,沒能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