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爸爸看了眼廚房里忙碌的夫人,說,“今天他跟我們說在醫院的時候,他媽媽真急死了,讓我直接打車去禹州。”
林晚星想起她和林鹿媽媽第一次見面,就是對方因為兒子腳扭傷受傷,找來學校。
“讓你們擔心了。”林晚星很誠懇地說。
“他的腳是習慣性扭傷,小時候踢球搞的,所以后來他高中不踢了,我們都還挺開心的。其實踢不出成績也無所謂,把腿搞壞了、落下殘疾,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不知不覺,林晚星和林鹿父親分坐在小餐桌兩邊。聽到最后,林晚星完全沉默下來,浴室水聲和廚房煤氣聲都清晰可聞。
“林鹿小時候那會兒,我帶他一起看動畫片。什麼《灌籃高手》《棒球英豪》我都看過。那時候覺得啊,嘿,哪天我兒子也踢球拿個冠軍,那我得有多光榮啊。”男人打開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美滋滋地說,“哎,年輕真好,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夢。到了我這個年紀,翻個身睜開眼,每天想的就是上班,最關心銀行卡上有多少錢,能不能養活老婆孩子了。”
林晚星雙手在餐桌上交疊起來,很難得,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別有壓力,我就是隨便聊聊天。”林鹿爸爸說,“我們家長還是很感謝你的,其實林鹿這段時間成績也好了不少。你還跟我們說,孩子可以通過足球特長生考個好大學,能上本科,這對我們家長來說真的很誘人。不過,這也是個借口吧,學習成績這種事只是讓我們家長同意你帶孩子繼續踢球的一種借口吧?”
男人話鋒一轉,變得犀利起來。
林晚星覺得這麼說其實也沒錯,于是點了點頭。
“人總是貪心的,我們就想啊,小林老師這麼厲害,她為什麼不能帶孩子們把時間好好放在學習上呢?就算不踢球,她也肯定能帶他們考上好大學啊不是嗎?”
“繼續踢球是他們的選擇,如果他們想放棄足球全心全意學習,我也會提供相應的幫助。”林晚星頓了頓,強調,“但我不能為他們的選擇負責。”
“可你確實有在引導他們吧?”林鹿父親忽然無奈地笑了下,“說是孩子自己的選擇,其實你心里覺得他們該繼續踢球,所以一直在支持引導孩子們繼續踢球,對嗎?”
水聲停止,煤氣熄滅,四下靜默無聲,林晚星無法回答。
“為什麼?”林鹿爸爸問。
“我一時難解釋清楚。”
“我和她媽媽一直覺得很奇怪,你是高考狀元,名校畢業生,為什麼會來我們這個小地方當個體育老師?”
“我遇到了一些事。”
“那些事讓你覺得學習沒用,讀書到最后,也就這樣了,但你憑什麼自己覺得讀書沒用,就用自己的想法影響孩子們的人生?”
林晚星從林鹿家走出來。
好像自從那件事過后,她就沒有再沒遇到過要回答那麼多問題的場景。
所以整體來說,她有點答不上來。
她扶著欄桿,順著階梯向下走去。
球場的碰撞,更衣室的斗毆,秦敖的怒火,文成業的冷酷還有付新書的堅決……
場景在黑夜中一一閃現,疲憊感像壓彎松枝的厚雪,令人感到沉重。
天還是很冷,呼吸間是濕冷的空氣,樓道空間顯得更加狹□□仄。
林晚星想……
其實林鹿爸爸一開始就是錯的,她并沒有能力影響學生們的人生,人并不是會被改變的生物。
這一切其實都沒什麼意義。
手機在褲袋里輕輕震了下。
林晚星凍得手指僵硬,但還是掏出手機。
微信上的消息很多。
有學校教師群通知,有有金子陽告知他文成業已平安到家的,還有最新的一條,來自于王法。
Winfred:你下樓直走出小區,我在南門等你。
語句很簡短,林晚星卻看了一會。
樓道的感應燈倏忽一下熄滅,在這灰暗而冰冷的空間里,屏幕也跟著緩緩熄滅。她摸了摸手機的冰冷邊緣,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
林晚星走出小區時,王法確實已在門口。
按照時間和路程來計算,王法大概是把付新書背到家里后,直接打車過來。
路燈下,穿沖鋒衣的青年身材頎長。
兩旁是冬日的行道樹,樹葉已經落光,枝丫刺向天空。路上已經沒有車,他背后是空而長的煙灰色街道,無星無月,一切都是寒冷刺骨的城市夜景。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情景,或許是路燈光線柔和,也可能是王法系了條棕色格紋圍巾,所以看上去格外暖和。
林晚星快走兩步,來到王法面前。
她微揚起頭。
王法眼睫低垂,側臉映著微黃光,輪廓清晰冷峻。眼眸顏色因此顯得比平時深些,像那種很濃稠的蜜糖。
林晚星下意識把手從口袋掏出來,有個很輕的抬手動作,可在幾乎要觸碰到他臉的瞬間,她縮回了手指。
“好冷啊,怎麼不先回去?”她拍了拍王法的肩膀,問。
青年的視線落在自己肩頭,林晚星輕咳一聲,假裝無事發生。
王法收回視線,和她邊走邊說:“因為你的學生林鹿給我發消息,說,老師羊入虎口被他爸媽劫持回家了,讓我速來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