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如殺你父兄,不是朕要殺,君啟,朕是殺給天下人看的。成王敗寇,這就是輸的那方最后的下場。但你放心,朕已安葬他們入平陵,香火不斷。”
“如果換做你北齊勝了,難道會饒朕一命?”
沈君啟開口“不會,必然也會取你首級,懸于城頭,給天下人看。”
她靠在他的懷里,“君啟,朕不為自己脫罪和辯解,你是北齊太子,朕亡你國,誅殺你至親,你對我恨之入骨,是人之常情。”
“朕不奢望你以德報怨,也不奢望你原諒朕,畢竟你我之間隔著血淋淋的人命。”
沈君啟伸手幫她拔掉頭上的兩根白發,安靜地聽她在耳邊輕語。
“朕回答你昨晚的問題,朕不殺你,是因為朕舍不得,舍不得你死。”
他的手指捻住她的兩根白發,聞言一頓,“周珠衡,以后我若對你痛下殺手,你不要再流眼淚。”
她否認他的話,“我昨晚哭,不是怕你殺朕,只是很惋惜。”
“惋惜什麼?”他問。
“惋惜你我,看似風光,其實半點不由心。”
他愣住,隨即又笑了,“周珠衡,別在我面前太柔軟,我沒有婦人之仁,不會憐惜你。”
他的嘴一向都很硬,周珠衡也笑了,“你放心,離開這床第,我也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起身的時候,她又在她額前一吻,“今日是大年初一,朕來用晚膳。”
沈君啟的手摟住她的腰肢,“不怕我給你下毒?”
周珠衡聞言,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臉,“只要你舍得,朕甘之如飴。”
“我舍得。”他回答的果斷。
周珠衡一笑,“好生養著吧,等你好了,朕準備帶你去北齊看看,你可以去平陵祭拜你的父兄,然后隨朕便衣考察附近民情。
”
“朕要讓你看看,北齊有了新主,是如何煥然一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自得的意思,她剛剛睡眼惺忪,未經梳洗莫名其妙的帶著絲嬌憨的味道。
沈君啟側臥,看她叫人更衣梳洗,她的神色又恢復了從前不可侵犯的倨傲。
周珠衡轉頭和他對視,不顧有宮人在場,沖他抬了抬下巴“今兒的耳墜子是帶翡翠的,還是瑪瑙的?”
沈君啟一笑,“翡翠的。”
“那就翡翠的。”周珠衡示意宮人給自己帶上,和他打了個招呼便踏出了宮門。
沈君啟的手指上還捻住她的兩根白發,她的一頭青絲保養得宜,哪怕是白發,也是柔軟如蠶絲。
真的很想殺了她,給父兄報仇。但對著她的一張臉,又做不到。
他在東宮時精通為君之道,周珠衡所為,沒有錯。甚至換做他為君,下手恐怕只會比她狠上百倍。
她已經夠仁慈了,愿意安葬他的兄弟姐妹,愿意厚待他北齊子民。
為君之道的理智和殺父之仇的恨意讓他矛盾,所以當她在他懷中哭泣時,他幾乎是一下子就心軟下來。
伴君側三載有余,她身為高臺之上的帝王,種種不易,他不是瞎子,他都看在眼里。
她素著一張臉在他面前一幅波瀾不驚的樣子,但她心里壓著的東西,他都明白。
當她的淚水強忍不住,在眼角溢出時,被他迅速地抹去,他懂,他知道她都在為什麼而流淚。
他很想說,周珠衡,不要哭了,你心里苦,我也一樣。
但他沒有,只是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懷里,讓她盡情地哭一場。
他合上眼睛,昨晚沒有睡好,現在泛起困意的讓他的眼皮有點耷拉,他真的睡了過去,那兩根白發纏繞在指尖,糾纏著,打成一個死結。
周珠衡埋頭處理了半晌午政務,此刻脖頸有些酸疼。正月初一,眾臣都休假了,但她為君以來,除非病重不能下床,其他時日,她是不會給自己休息的。
如此兢兢業業,妙儀也勸過她勞逸結合,但不過是徒勞。
周珠衡對自己為君的準則很高,尤其講究克己慎獨,不敢懈怠一絲一毫。
她扭動自己的脖頸,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清脆的有點瘆人。
周珠衡想到了昨晚她對沈君啟說“你只要握上朕的脖頸,用你三成力氣輕輕一擰,大仇便可得報。”
她昨晚睡得迷糊間,真的感覺到他的手摸向了自己脖頸,不過只是輕輕地摸了摸。
那一摸,摸的她心頭痛感鈍鈍,她知他恨,也知他愛。
如此糾纏,誰也不好過,但他還容她安眠在懷抱一隅,周珠衡嘆氣,合上面前的奏章,不知心中滋味幾何。
恨可以讓人咬著牙活下去,那愛呢?
她給予他光明磊落的愛意,他又愿不愿意放下心中的包袱?
周珠衡現在想不到答案,因為人心變動,如山間浮云,世事風吹草動,即可千變萬化。
作為帝王,她不容許自己胡思亂想,可她置于他懷中聞著敷傷的艾草香氣,又覺得自己脫下了身上無形的冕服。
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盡量在高高地明臺做著一個合格的君主,明世間黎民蒼生之苦,行圣賢仁德之道。
高高在上,是至高無上,也是無邊孤苦。
她從開學啟蒙時便懂得,這是她生來就有的道路,應該受著。
妙儀從過來給她重新添了一壺熱茶,“陛下,鳳梧宮里人剛剛來傳話,說靜安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