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握住他放在被褥之上的手,他沒有躲,任由她握著。
周珠衡沒有說話,大拇指不自禁的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摩挲,“瘦了。”
沈君啟沒有否認,“是瘦了一點。”
殿內的燭火發出暗黃的暖光,周珠衡把頭往他那里靠了靠,“年夜飯吃了什麼?”
他如實回答“臣按北齊舊俗,吃了餃子。”
周珠衡點點頭,“你北齊子民朕不會虧待,與大周子民一視同仁,朕會讓他們安居樂業,更甚從前。”
沈君啟側目看她,她半合著眼,神色安詳,難得的褪去了平日里的鋒芒。
“您是明君,臣替北齊子民謝您的恩德。”
“黎民百姓與戰事無關,朕自然不會殃及無辜,朕攻打北齊,是為開拓疆土,而非暴虐蒼生。”
周珠衡睜開眼,看著他笑道“朕知道,你怕是此刻恨極了朕,恨不得啖朕血肉,扒朕筋骨,對不對?”
沈君啟沒想到她會怎麼直接,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話。
她自嘲地嘆了口氣,“你我共枕席三載有余,我怎會不知你心中所想,你如此恨朕,還要委曲求全對朕笑面相迎,很累吧,君啟?”
沈君啟沒有看她,只是說“今日除夕,臣,卻沒有家人了。”
周珠衡抓緊他的手,但又輕輕松開,她太熟悉他,他也太了解她了。
“朕也是孤家寡人,朕可以做你的家人。”她的語氣在他耳邊發顫,惹得沈君啟心尖上幾乎要沁出血來。
伴君三載有余,她周珠衡確確實實沒有虧待過他分毫,甚至她的政績,讓他不得不對她這個女子所敬服。
但下令殺光他所有至親的人,也是她。
她作為一個合格的君主,斬草除根,永訣后患,沒有錯。
他微微側過身子,與她鼻尖相撞,那麼近的距離,旖旎的都可以吻下去,他卻用最狠的語氣說“周珠衡,你別給我兩個巴掌再給顆棗。”
這次,他沒有敬稱她為“陛下”,也沒有自稱為“臣。”
如此大不敬,周珠衡卻笑出了聲來,“你要恨便恨,此刻朕就在你身側,你只要握上朕的脖頸,用你三成力氣輕輕一擰,大仇便可得報。”
沈君啟抬手,卻沒有握上她的脖頸,只在她眼角一拭,拇指吸收了她眼角微微的濕意,“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閉上眼睛,只因他剛剛在她眼角那一拭,泛出更多眼淚來,“有的時候,朕真的很想殺了你,永絕后患。”
他裝作沒看到她的淚水,只是翻身把她的頭往懷中一摁,胸前素白的寢衣微微浸濕。
他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脊背,“周珠衡,殺我至親是你,現在還要我撫慰你,你混賬。”
敢罵明德女帝是“混賬”的人,估計全天下也只有他靜安君一人。
沈君啟摸上她凸出的蝴蝶骨,“你也瘦了。”
家國天下都壓在她一個人肩上,她固然德高配位,但依舊吃不消的,何況還有血海深仇橫在了他們之間,割不斷,忘不掉。
“既然想殺我,為何不殺?”沈君啟在她耳朵邊輕聲問,“把該殺的人留著,可不是陛下一向鐵血手腕的作風。”
她在他艾草味的胸膛里反問,“那你為何不殺我,替你父母兄弟報仇?”
“時機未到。”他回答的很快。
她的手搭在他的腰上,“那你好好活著,朕等你的時機。”
“現在,先暫且讓朕在你懷中安眠吧。”
她的聲音帶著倦意,真的不一會,就睡得深沉。
沈君啟的手撫上她纖細的脖頸,只是輕輕地摸了摸,便轉移到她的發頂。
燈光雖然昏黃,可仍然可以看清,有幾根白發在青絲之間格外顯眼。
她今年不過才二十二歲,便有了白頭發。
沈君啟望著她的發頂發呆,良久,他嘆了一口氣。
他在內心深處罵了她無數遍,正如她所言,恨不得啖其血肉,扒其筋骨,可摸上她脖頸的時候,又忍住了所有力道。
這種復雜的情感幾乎要把他整個人活生生撕裂,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這輩子如此欠她。
梅花先雪 (四)
周珠衡真的在他懷里安穩地睡過一夜,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沈君啟閉著眼睛假寐,他一夜睡得淺,又醒得早,眼底還有淡淡地烏青。
看到他的氣色,周珠衡便知他沒有睡好,她帶笑出聲“沈君啟,你不會想了一晚上怎麼對付我吧?”
“有沒有什麼好主意,講來給朕聽聽。”
他睜開眼睛,“周珠衡,我此刻就能殺你,你別得意。”
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在他懷里抬頭,吻上他的下巴。
沈君啟用手壓住她的頭,把吻移到她的唇上,像是要生生奪走她的呼吸。
他有多恨她,也就有多愛她。
這兩種感情明暗交織,像一株藤蔓,纏繞在他的每一寸痛苦之上,讓他們兩個都呼吸不上來。
一會兒,他便放開了她,手在她的后背給她順氣。
她用腿踢了一下他受傷的膝蓋骨,沈君啟“嘶”了一聲,微微掐緊了她的腰側。
“周珠衡,你下手挺狠。”
“很痛?”她明知故問,“活該,朕可沒讓你跪,就是要讓你痛,這樣你才會明白當時朕的心有多痛。
”
許久,她的手伸向他的膝蓋骨,撫摸的輕柔,“朕也很矛盾,但朕說過,朕是皇帝,有很多事情迫不得已,但必須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