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周鐵騎直逼都城的時候,父皇把他作為質子送給明德女帝,那個比他還小上四歲的黃毛丫頭。
父皇含淚送別他,戚戚道“五郎,你別怪父皇,父皇只是想讓你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沈君啟緊緊抓住手上的宣紙,看著這堂皇的宮殿,這樣茍活,讓他生不如死。
他北齊皇室,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最小的妹妹今年正是豆蔻年華,而大哥的王妃剛為他誕下一雙兒女,今年不過三歲,還是稚嫩幼子。
都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了。
緊握的手又松開,活著,只有活著,才有翻盤復國的希望,他不能死。
這偌大的鳳梧宮,也不過是她周珠衡親手為他打造的牢籠,已經困了他三年,現在她還想困他一輩子嗎?
“靜安君,藥來了。”侍從端著盤子在屏風外朝他福了一禮。
收住臉上冰冷地神色,恢復了往常君子如玉般的溫和,他咳了兩下,淡淡道“送上來吧。”
接過藥碗,侍從看他一飲而盡才放心離開。
擦去唇邊的藥漬,他的眼神又復冰冷下來,相處三載,他已經熟悉周珠衡的脾性,她現在如此惜他的命,在她的耐心沒有耗盡之前,他更要順從她的心意。
對付周珠衡,他現在殺不得她身,但可以先誅她的心。
一朝潛伏,方可一招斃命,慢慢來,急不得。
沈君啟倚在松軟的枕席之上,在心里盤算著合縱連橫,他要一步步,把周珠衡逼上絕路。
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麼,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中帶上瑩然的淚意。
他固然恨她,但可心里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被攪得生疼。
梅花先雪(三)
徐忱率領大軍浩浩蕩蕩的歸程時,離除夕也不過幾日。
周珠衡下令免除了百姓的賦稅,并且每家每戶都賞了一條魚和一掛肉。
除夕那日,周珠衡大賞了三軍,宮宴上,她盛裝出席,妝容明艷端莊,眉間的花鈿都是吉祥的紋樣,穿上厚重地冕服,頭上冕冠十二旒更襯得她不怒自威,天子之氣盎然,讓人不敢抬頭直視,只敢俯首屏氣。
她露出微笑,舉杯向座下的文臣武將敬道“天下海晏河清,各位愛卿功不可沒,朕敬各位一杯。愿大周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座下紅衣王侯,紫衣將相紛紛起身,恭敬舉杯,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珠衡把目光投到武將席首,對徐忱道“徐將軍,這次攻破北齊,你功不可沒。”
徐忱起身一拜,“臣不敢邀功,是眾將士的功勞。”
周珠衡滿意地點點頭,對著文官席上的徐愫道“阿愫,你這個弟弟有功卻不自傲,徐家門風果然端正。”
徐愫是文官席上唯一的女子,和周珠衡同歲,是徐忱的長姐,自幼便入宮做周珠衡的伴讀,兩人一起長大,比起君臣,她們之間的情分卻更像是知己。
“阿愫,孤時常擔憂孤這個東宮做不好,今日又有人上書,斥責爹爹明明有皇子,卻讓孤這個女兒做儲君。”
那個時候的徐愫恭敬地一拜,“您是中宮正統,天命東宮,誰說女子不能為帝?殿下以后一定是個明君,您為帝,臣女愿為臣,輔佐您一生一世。”
周珠衡扶起了她,“好,孤做明君,你做良臣,要給這天下腐朽之人看看,女子也能治國齊家平天下。
”
她們真的做到了,周珠衡甚至力排眾議,大興女子國子監,女子私塾,大力推行鼓勵女子參加科舉制。
有臣子上諫直呼“荒唐”,周珠衡坐于高臺之上只是輕笑,徐愫出列,手持圭玉,“趙大人,我為女子,可有不堪為臣之處?”
滿堂默然無言。
周珠衡起身,俯首眾人,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朕也是女人,可有德不配位?這皇位,女人尚且坐得,四書五經六藝,女人為何學不得?”
眾臣緘默里,有膽大之人出列,“女人入仕為官,那誰來生兒育女,把持家務,服侍舅姑?女人與男人在朝堂之上爭奪一席之地,實在有違天理。”
周珠衡彎了彎唇角,淡淡道“朕受先帝親自教導,該學的道理朕一個也沒有落下,女人就該困于宅府方寸之地生兒育女,服侍舅姑這樣的道理,朕前所未聞。”
“卿口中的天理,不過是你們男人的私欲作祟,何來正統?”
從那一刻開始,徐愫對周珠衡不再是單純的忠于君道,而是人格上徹底的折服。
徐愫起身,沖周珠衡輕笑“陛下謬贊了,這是臣弟的本分。”
周珠衡示意二人坐下,“你們姐弟二人,一文一武,乃朕良臣,乃大周之幸。”話鋒一轉,又面向徐忱笑道“小徐將軍,你雖自謙,可朕仍覺得你功不可沒,要什麼賞賜,朕都可以給你。”
徐忱是習武之人,直爽不諱,“臣的確有想要的東西。”
徐愫看向她這個弟弟,遠遠地瞪了他一眼,生怕這個沒心眼的胡亂說些什麼,示意他不許胡言。
徐忱裝作沒有看見姐姐的示意,低頭沖周珠衡拱手,“聽聞陛下畫了幅迎春圖,不知可否賞給臣。
”
“不過一幅畫罷了,朕隨筆涂鴉,小徐將軍不嫌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