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舟三步并作兩步跨下來的時候,正看到春見拿著噴漆在腳下石壁上噴碼。當下,他沖過去一把奪過春見手上的噴漆,正準備飛起一腳時,春見抬起了頭。
見是個女的,他忍了,但斥責少不了:“怎麼又是你?”掃了一眼奪過來的噴漆問,“這次又是要做什麼?”
“做標記。”春見看來人裝扮眼熟,放下戒備。
白路舟低頭看了看噴漆,隔著手套用拇指捻著瓶身,掀起眼皮:“標記?哦,你畫個圈是不是打算日后來占山為王啊?”掃了一眼春見腳邊的羅盤,“還測上風水了?你是打算在這里建宮殿還是修陵墓?”
“不是。”春見撿起羅盤介紹,“這不是風水羅盤,是我們地質勘測用來測量山體傾角和……”
白路舟不耐煩,粗暴打斷:“我管你是用來做什麼的,誰允許你在林區敲敲打打,引起雪崩怎麼辦?”
春見眉頭一皺,立馬給了眼前人一個“文盲”的定義,但對方畢竟是軍人,只好給他解釋:“引起雪崩的前提是山坡擁有大量積雪,而九方山只是地處緯度較高,卻沒有常年積雪,這不會引起雪……”
“就算引不起雪崩,你在這里敲打什麼敲打,你萬一——”他“萬一”了半天“萬一”不出個所以然,只好不講理,“你敲打什麼敲打,誰允許了?”
真是秀才遇上兵。
春見反問:“我們來九方山勘測,是經過了相關部門同意的,包括你們中隊長,你不是也知道嗎?”
言外之意,該允許的都允許了。
白路舟被對方給噎得暫時落了下風,正搜腸刮肚想回敬的詞,便注意到春見露在外面腫著的腳踝。
骨骼纖細,皮膚白得亮眼,所以出血發紫變腫的地方就顯得有些猙獰,但觸感一定不錯。
“能耐啊,大雪天的露腳脖子,你擱山里走秀呢?”白路舟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現在山中氣溫零下二十多度,你不想要你的腿了?”
“不是不想要了,”春見吸了口氣,“我的腳剛被卡到石縫中,不這樣出不來。”
聞聲,白路舟猛然抬頭,撞上春見正在凝視他的眼睛,大、明亮、濕漉漉的,很勾人。
他耳根發燙,干咳了一聲:“真夠可以的,你同學呢?不管你?還是說你是一個人上山的?你以為你是誰啊,這麼虎氣,嫌命長了?”
春見接不上話,但畢竟對方也算是好心。她簡單說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瞥見他右臂的袖章上“森林武警”的字樣,便問:“武警叔叔,我能讓你送一下嗎?”
“什麼?叔叔?”白路舟被雷得不輕,掩蓋在軍棉帽和口罩下面的臉一抽,“你當你五歲啊,還‘叔叔’!”
本來啊,春見不覺得自己叫錯了,因為書上都是那麼寫的,有事找警察叔叔、解放軍叔叔,于是心里還挺義正詞嚴地想不叫叔叔叫什麼?
白路舟小心翼翼地將春見腳踝處的褲子放下來,指背無意劃過那里的皮膚,心道,果然很滑。
肖想完了,他又把自己的護膝取下給她戴上才站起來。
起身過程中,春見掃到了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大概能看到一半高挺的鼻梁,山根連接的眉骨很高,睫毛被霜雪染白,茶色瞳孔嵌在干凈眼球里像碧水當中一尾靈活的魚。
“看什麼看?”白路舟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拍了一下春見的腦袋,然后抓過她手塞進自己的手套,“手都凍成冰錘子了。
你是蠢蛋嗎?手套都不戴,大雪天的,你在這里秀智商呢?”
白路舟的掌心寬厚、溫熱、干燥,指腹處有粗糲的繭子,接觸起來很有質感,讓人覺得真實、可靠。
當然了,春見想,也有可能是他那身制服給人的錯覺。
春見搖頭:“戴了,被風吹走了。”
“哦,那還是蠢嘛!”說著,他蹲下,“上來吧?”
“你要背我?”
“你叔叔都叫了,我能撂下你不管?”
春見擺手:“不用。其實我還能走,就是可能會慢一點,需要你給我探個地形。”
白路舟催促:“你少廢話,趕緊的,我還等著回去補覺。”回頭又瞥見她那被風吹散的頭發,于心不忍又起身將自己的帽子取了扣在她頭上,嘟囔,“算替我閨女積德了。”
溫暖鋪天蓋地蔓延到全身,那是一種她從沒體會過的被呵護的陌生感覺,春見只覺得自己胃部有過一陣輕微痙攣。
之后,她回神,對方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
沒給她細看的機會,白路舟用手將她頭頂上的帽子使勁往下一壓遮住了眼睛:“老子長得是很帥,但你沒必要看得這麼起勁兒,你再怎麼看,老子也不可能看得上你。”
春見:“……”
他彎腰抓起春見的背包,還沒撿起來就大罵一聲:“我去,你這包里裝石頭了吧,這麼重?”
春見點頭,指著腳邊的石壁:“剛采集的樣品,我自己背吧。”
白路舟推開她的手:“你得了吧,你背著石頭,我背著你,重量不還在我身上嗎?”
他不再給春見廢話的機會,將她的背包掛在胸前,然后蹲下將她背起,卻在起身的時候,扯著脖子后悔:“你是女的嗎?怎麼這麼重?”
春見無地自容。
西伯利亞寒流帶來的強盛冷空氣擦過林區云杉高大的樹身,將紛飛的雪盡數吹向四面八方,而眼前的,打著旋落到春見的臉上,融化后滴在了白路舟干凈的后腦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