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昭三年仲冬，昭武軍得勝回朝。

    皇帝為此設下盛宴，乾清宮內，眾臣觥籌交錯。

    林慕安望著陸宇豪面前的酒杯，想起他素日飲酒會難受，便拿了自己的雪蛤湯調換。

    但剛握住他酒盞，還沒來得及抬起，杯沿就被修長手指按住。

    陸宇豪嗓音淡涼：“長公主不必做這些。”

    林慕安動作一滯，片刻才強撐起抹笑意：“是我想做。”

    縱使身份尊貴，可面對心愛之人，她不過也只是個尋常女子。

    三年前，先帝重病，彌留之際他特立陸宇豪為攝政王，輔佐國事。

    身為當朝公主的林慕安，也在同年嫁給了他。

    只是成婚三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宇豪不愛她！

    而他所愛之人……正是今日率萬軍歸來的女將軍，江染眠。

    靜默間，耳邊傳來的衣料窸窣聲讓林慕安回了神。

    只見陸宇豪突然指了殿中一男子，對她緩聲道：“那是淮平侯長子孟延南，溫文爾雅，博學多才，是絕佳的夫婿人選。”

    “若長公主傾心，我允諾定叫他明媒正娶，整個北昭無人敢對長公主改嫁一事，議論半句。”

    林慕安渾身頓冷。

    成婚三年，陸宇豪對她始終相敬如賓，甚至不曾喚過她閨名，她從未有過怨言。

    可此刻才明白，原來……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妻子！

    林慕安的心像被無數根針刺穿，疼得有些難以呼吸。

    她艱難地避開眼，聲音發澀：“不必。”

    陸宇豪望著她，眼底情緒不明，但終究是沒再開口。

    宮宴結束，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回府。

    然而還沒走多久，寂靜長街中突然傳來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車被人攔下。

    與此同時，一道颯爽的女聲響起。

    “宇豪，可否與我單獨說幾句話？”

    聽見這聲音，林慕安四肢頓時微僵。

    是江染眠。

    陸宇豪察覺到她的異樣，偏頭望來，緩緩低聲：“她從未怪過你。”

    說完他便掀開車簾走下了馬車。

    林慕安心底卻是狠狠一震。

    江染眠從沒怪過自己，她知道。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坦然面對自己曾經的閨中密友。

    當年邊疆戰亂，江染眠不得不離京率軍平反。

    而自己則因為胞弟年紀尚小，皇位不穩，不得不嫁給陸宇豪……

    若非如此，如今他們二人，也該有情人終成眷屬。

    林慕安深吸口氣，抿著唇悄悄地揭開了馬車的布簾。

    只見江染眠與陸宇豪相對而站。

    兩人郎才女貌，像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望著這一幕，林慕安不覺嫉妒，只覺愧疚。

    這時，江染眠似有所感，抬眼望來。

    四目相對，林慕安瞬間不知所措。

    恍神間，只見江染眠對她輕輕頷首。

    林慕安下意識松了手，車簾垂下，隔絕了視線……

    而她心跳如鼓，手指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半晌，馬蹄聲重新響起，又漸行漸遠。

    接著，車簾被人掀開。

    陸宇豪站在馬車下看著林慕安：“我記得你最喜紅梅，玄武街上有一處梅園，明日去賞梅吧。”

    林慕安愣了下，心底除難以置信外，還涌上絲絲欣喜。

    她正要開口，卻見他薄唇復啟。

    “淮平侯長子孟延南，會陪長公主同行。”

第二章

    話落那瞬，林慕安的心口狠狠刺痛。

    一股腥甜跟著涌上喉間，她忙轉身掩住唇，咳得像是心膽俱裂。

    等攤開手時，只見那白帕上血跡斑斑！

    可林慕安看著那鮮血，蒼白的面色卻彎起抹卻笑：“宇豪，看來明天不能去賞梅了。”

    陸宇豪看著那血，擰起眉，轉頭吩咐驅車的車夫：“送長公主回府休息，再去傳太醫來。”

    他沒再說賞梅的事，也沒再提及孟延南。

    林慕安心底松了口氣，但握著帕子的手卻緩緩收緊。

    陸宇豪三番兩次提起旁人，無非是想與江染眠長相廝守。

    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想成全。

    而是不能。

    當年先帝冊立陸宇豪為攝政王之后，便傳喚林慕安到養心殿，與她再三叮囑。

    “陸家雖世代忠臣，但到底還是外姓，不可毫無防備之心。”

    “慕安，明慎尚且年幼，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要護住他與他的皇位……”

    可誰又能知，她夾在唯一血親胞弟和心愛之人中間，兩難抉擇的痛苦？

    回到府邸。

    林慕安半坐在床榻上，原本清明的雙眸此刻黯淡無神。

    太醫給她診過脈后神色猶豫，言語吞吐不清：“長公主殿下，您體內的毒素已滲入骨髓，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

    聞言，林慕安的面色卻沒泛起半點波瀾。

    “本宮知道了。”

    從替陸宇豪喝下那杯毒酒起，她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

    即使自己貴為公主，可終究只是一介女子。

    為了護住弟弟林明慎的皇位，她最終還是做了最不愿做之事，以救命之恩相求，嫁給了陸宇豪。

    兜兜轉轉三年，她心有愧，卻不悔。

    這日之后，林慕安一病不起。

    纏綿病榻之際，她沒等到陸宇豪來看自己，卻等到了他與江染眠同去梅園的消息。

    得知這件事時，林慕安正披著斗篷站在院中望雪。

    她伸手接住片雪花，扯出抹苦澀的笑：“白雪紅梅……那景色應是極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