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旁是墻壁,身后是階梯。
身前,卻又是自己不曉得能支撐多久的體力。
“多年不見,你竟然病成這幅模樣,還說無恙?”
顧擎川單手捉著拐杖,另一只手卻如鉗般強勁有力。
葉染的身體撐不住力,輕輕一碰都像骨肉分離一樣疼得劇烈。
她壓抑著胸腔起伏的咳嗽,越是緊張,就越是壓不住。
“放開我……我……咳咳,咳咳咳。”
星星點點的紅色濺在顧擎川雪白的領花上,葉染慌忙道歉,“抱歉,我——”
她咬著青紫色的唇,不再開口。
顧擎川扶著她靠住走廊坐下,外面的風雪在年末的紅燈綠影里,把一切都照得格格不入。
可是葉染一直保持著警惕,抿緊唇齒,身子不由向后抗拒。
顧擎川皺眉,他將葉染的肩膀按住,然后輕而易舉地將她橫拉過來!
她太瘦太輕了,像一小片紙,風一吹就散了似的。
葉染想掙扎,想驚叫,可是喉嚨里肆意的咳嗆讓她幾乎發不出聲。
她下意識緊緊抓住了顧擎川的肩膀,借以減輕一點身上的傷痛。
男人的喉結往下退了一寸,薄唇輕啟,“吐出來。”
沒來由的一句命令,令葉染一時恍然又失神。
她搖搖頭,不知所措。
顧擎川從西褲里掏出手帕,就在葉染幾乎要咬破的薄唇邊。
再次命令道:“吐出來,別咽。”
葉染這才咳出聲,暗色的鮮血瞬間玷污了雪白的帕子,甚至再次濺上了顧擎川胸前的襯衫。
她有點慌,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顧二少,對不起,我……”
“你還記得我有潔癖?”
顧擎川眉峰一挑,唇齒間勾出一抹一樣的冷意。
葉染不知該怎麼回答,其實,有些事她記得,但有些細節,真的記不清了。
就比如說,她記得十年前顧家老太太的葬禮上,是顧擎川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坐在一把輪椅上,拖著一條殘廢的腿。
瘦弱又蒼白,眼睛里閃爍著遠超十三四歲的男孩所能承擔的一切東西。
他穿著黑色的西褲和白色的襯衫,把喜怒哀樂都泯于人群之間。
葉染記得,那天下著濛濛的清明雨。
地上偶爾濕滑,偶爾泥濘。
一輛不知道是誰的車子從那個少年的身前駛過,后輪在水坑里劃出一道無恥的弧線。
泥水濺在顧擎川的身上,臉上,他卻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葉染掏出一塊帶著香味的手帕,剛剛先要開口靠近,就被顧墨遲從一旁牽著跑開——
后來的事,葉染就不記得了。
不記得帕子落在泥濘的地上,連同那句飄在半空中的,不痛不癢的客氣和關切。
也不記得了顧擎川是怎麼吃力地揀起這塊手帕,更不記得他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在沒有傘的庇護下,待了多久。
“顧家沒有人是無辜的,但讓你成為第一個遭報應的,倒是蠻意外的。”
顧擎川的話絲毫不避鋒芒。
葉染不由得渾身一凜,驚恐地看向顧擎川。
“你這是什麼眼神?難道真會有人覺得,我回顧家是為了跟家人們相親相愛的?”
顧擎川拄著手杖,立起身。
他回到了之前睥睨的高度,也收斂了回憶帶起的那些心頭漣漪。
轉身,他冷冷丟下一句話:“你可以轉告顧墨遲,我等著他。他贏了,我將顧家雙手奉上。
他輸了,別想帶走一毫一厘,也包括——”
顧擎川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
也包括……你。
顧擎川來到沒人的地方,撥通了一個電話。
沉沉的聲線與今夜燈火通明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畢竟,總有人最愛闔家團聚的時候設計些陰謀陽謀。
“葉染得了癌癥,你不知道?”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局促且不安的呼吸聲。
“想救她,我可以給你一個很好的建議。”
“顧擎川,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
對方冷冷打斷他的話,沙啞的聲音里,夾雜著不甘的焦慮。
葉染得了癌癥,這是李鳴宇做夢也沒想到的!
“不是我想讓你怎麼做,而是你自己能夠為了她做到什麼地步,還用我說麼?”
顧擎川冷笑一聲,“她沒多少時間了,除了器官移植外,沒有別的機會。你能為她去死,我一點不懷疑。那,你能不能為她做點更瘋狂的事呢?”
“你說吧,只要能救小染,我什麼都可以!”
***
“小染!你怎麼在這兒?你——你等下!”
顧湘書追上葉染,初時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轉身要跑。
三兩步并上去,她將葉染捉住,看到她身上手上都是血跡,嚇得立時尖叫出聲——
“小染!你怎麼了這是?”
這是在顧家宅邸啊!
怎麼會弄的一身血污狼狽不堪,難不成,還有人在這里動手打她?
“沒事,湘書姐。”
葉染無奈苦笑,“剛洗手間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破了里面的嘴唇。”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又不是三歲小孩走路還能摔倒?讓我看看,傷哪了!”
“湘書姐,別叫了!”
葉染祈求著拉住她,“別,別給人家知道,我……我這個樣子多窘迫啊。”
“你怕顧墨遲笑話你啊?我借他個狗膽子!”
顧湘書氣呼呼,同時又拉著葉染的手,心疼不已。
“說實話,這到底怎麼弄的啊?嘖嘖,快進去洗洗,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