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原就沒有什麼永恒不斷的關系。
亂世餓到極致,歷史之上多的是易子而食。
盛世安定才講仁義罷了。
人性從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雪挽歌在料峭寒冬,披著雪白的長裙,走進了銀裝素裹的長街。
一步步,無鞋襪,踏出大楚的土地。
當她不知走了多久再次回首,已經不見大楚輝煌璀璨的皇宮,不見那一座拔地而起的恢弘城池,只有在悄無聲息之中洇開的夜色,徹底將淚眼婆娑的視覺給擋住。雪挽歌笑了。
然卻淚流不止,滿面都是。
一向不是偏執之人的她,在大雪之中笑得破碎,無聲的瘋癲,正如她的淚水,使得臉孔泛著白色月光,竟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是又悲又涼的凄美。
當她哭干了力氣,瘦削的身體,修長無力的雙足,還想邁上往前走的道路。
不久后,卻是頓住。
一老一少,仿佛是等候已久。
月光灑在老少的身上,卻將身影拉得很長,孤獨之中還有溫暖的希冀。
“父親?”
雪挽歌訥訥地望著龍老和龍滔滔,頗為慌張,動作很快地擦拭著淚水,想要掩蓋自己的落魄和失敗,但越掩飾,就越發一覽無余。
龍老不發一語,牽著龍滔滔,目光隱忍著心疼和沉痛,盡可能表現出一個父親的平靜去凝望著孤寂的孩子。
雪挽歌終是自暴自棄,不再掩蓋自己的脆弱,耷拉著頭,喪了來時的斗志。
“回家吧。”龍老喟然道。
雪挽歌驀地看向了年邁的父親,委屈使得她淚水盈眶,卻是強行擠出了一個竭力的笑容。
兩行清淚往下流的時候,她恰好哽咽回答:“好——”
后來,雪挽歌才知曉,龍老一直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等待她。
就為了能及時接她回家。
留了一段距離,是想讓她放縱壓抑的無奈和悲傷,然后做個體面人。
不至于太長相見,是不希望她傷心太久,回家的路程再近一些。
龍老思慮得周到全面,正如他早已知曉,大楚這個家必然散了。
各執一言,再難齊聚,孩子生了黑心腸,還管什麼天地父母君,只顧著自己的宣泄必然會是撕破臉且無法回首的結果。
大雪紛紛和塵灰在從云層穿過的月光之中同霧。
龍老須眉白發,輕嘆幾聲,卻是不說過多的話,只拿出了一件厚重的紅色大氅,披在了雪挽歌的身上。
“夜深露重,凜冬寒冷,日后出門可要記得添衣御寒,莫要傷了元氣受了寒。”父親的關懷近在眼前。
雪挽歌輕點螓首,紅著眼睛“嗯”了一聲。
“姑姑,回家。”龍滔滔眉目稚嫩少年的鮮活,睫翼掛著晶瑩的雪花,臉頰凍得泛紅,便咧著嘴對她傻呵呵地笑。
“好,回家。”雪挽歌牽起了龍滔滔的手。
回龍府途中,龍老說道:“誅瞳陣醫之事,為父明朝給你回絕了。父母之愛子,似如高山偉岸,也是細水流長,但莫要助紂為孽。你想把眼睛換給南音的事,作為父親,我比任何人能夠理解。但你疼愛你的女兒,我也疼愛我的女人。我知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格,但這南墻碎了,你也撞得頭破血流看清是是非非了,亦當有個了斷。你是母親,母親愛子女,但母親也是人,不是被吸血的,切莫要本末倒置。
這些孩子今日的作為,有你的責任,但你要知道,責任更大的是楚家父子。他們帶著孩子走歪了路,能糾正付出再多都好,若不能糾正,一切都是徒勞無果,最后被蠶食也是你咎由自取。挽歌,聽為父的,做人不能兩全。”
大抵,還有第三條路。
那就是和楚凌一樣,遁入空門,真正俯首為眾生,苦行積福報。
雪挽歌淚水決堤,源源不斷。
她閉上眼睛, 緊皺的眉頭實難舒展。
許久,點頭應允。
誅瞳陣醫,是為陣法醫術。
屬于本源一族早年所創。是以——以陣法為媒介,將一人的眼瞳,換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雪挽歌想用這種方法讓楚南音重見天明。
她從來沒閑著。
她一直在找本源醫師和陣法所需,眼見著就快要成功了,心卻死了,死透了,也爛透了。
夜色涼如水,她在九霄遠道而去,終是回頭看,借著那月光,將大楚若隱若現的王宮輪廓看到。永別了。
我曾經親愛的家人們。她心在泣血。
但也堅定不回頭。如父親所說。
她是一個母親,但她也是個人。
母親是用來敬重的,而不是費盡心思去吸血的。……
大楚,氛圍陷入了僵局。
楚南音的心情很復雜。
她好幾次想要留住母親,但又想要母親自己留下來,為自己付出更多一些,才能彰顯那虛無縹緲的母愛,而后凝為實質,讓沒有眼睛的她看清。
第3312章 誅瞳醫卷滿大箱
“家主,雪夫人的居住之地,可要日常灑掃?”侍者屈膝頷首問。
“燒了!一把火燒了!通通燒了!燒得干干凈凈,燒得寸草不生,燒得什麼都沒有?!!”
楚云城終再維持不住,將從雷雨夜和離至今的怨怒發泄了出來。
他揮動著袖袍怒目圓瞪,怒吼聲就像野獸,歇斯底里的用盡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