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族老并未回答楚月,而是朝殿外去。
數步后,方才回首看,“殿下,走了——”
“來了,老前輩。”
“哼!老朽很老嗎?”
“不老不老,看起來和云家主一般大。”
“……?”云天翔正震驚于楚月對大族老的了解,陡然間黑了一張臉,悶哼幾聲似有小情緒了。
云子君側目,莞爾一笑,眉眼如溫柔的風,噙有欣慰,心懷感慨。
原來,他們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過大族老。
在她眼里,大族老畏畏縮縮,喜歡躲在龜殼里。
大族老并無一個修行者該有的威嚴。
被逼無奈,那一雙膝蓋說下跪就下跪。
如她不懂大族老并無驚世才,卻得到祖父一輩無數人的敬重和欽佩那樣。
這個問題陪伴著她成長,直至今日才得以揭開。
大族老,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云家。
他從未躲在龜殼,他如參天大樹庇護了云家好幾代人。
卻說云大族老和楚月走至了夜色之中的青云廣場。
老人猶豫少頃便頓住了身形,問出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殿下,云都之人,多數瞧不起老夫,哪怕是同府族人。老夫一直想知道,殿下何故如此信任老夫?”
“初雪那晚,殿下接子君去王宮,是為了緩和父女關系,也是擔心冥王在摘星樓的事,對云府有所影響。”
“此外,殿下也是為了通過云天翔拉攏云家,更是想保護云家,亦希望和老夫有所交情。”
“這些日子里老夫一直想,殿下之才,正如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自是思慮周全,凡事都有原因,云都有才者并不少,何故執意老夫,又何故要將云家收入麾下來護著呢?”
大族老思來想去好些個日夜,都得不出個滿意的答復。君臣有別。
有些話,本該爛在肚子里。
但他想,他與殿下,不僅僅是君臣。還是,朋友。是忘年之交。
又興許正因如此,他才對殿下的另一個忘年之交“羅老”心懷敵意,還以小人之心去揣測羅老。
思及此,大族老頓感羞愧臊得慌,老臉好一陣紅。
“老前輩。”
楚月斂起神色,平靜地望著眼前的老人,“你可還記得,當年萬劍山有一人,其名云烈,便是如今劍星司的講師隱老。”
大族老驀地愣住。
楚月繼而說:“那年,若非老先生,年少的云烈,逃不出那虎狼之窩吧。”
有些事,以及那不為人知的羈絆,是劍星廣場唱響鎮命歌,師父劍魂劈兩半的時候,她才從那劍魂之中,得到了一些過往。
“這事……”
讓大族老詫異的是,他做事不留痕跡,殿下又是從何處得知的。
“老前輩,當年,萬劍山追殺他,是你把他送到下界去的。”
追溯往昔,大族老依稀記得,他讓那孩子乘坐船只,游蕩在海域,漂泊去無定數無歸期的下界。
至于是下界的哪一個大陸,他亦不知曉。
正因如此,才能瞞得過萬劍山的人。
這件事他都快拋諸腦后,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忘卻了。
直到劍星廣場的萬象講座,他才想到這一人。
見云烈不曾拜訪自己,想來也是擔心成了眾矢之的,給恩公帶來麻煩罷。
只是心中難免有些遺憾。
即便不能登門,托人私下傳一句話,也讓他好受些。
“老前輩,云烈為晚輩之師。”
楚月拱手,弓腰低頭,“家師漂泊帝域凌天,為神玄學院的劍尊長老,對我有知遇之恩,且在晚輩危難之際傾囊相助,亦師亦友亦父,后亡于帝域的天空戰場,兩劍護徒,救我而西去。
晚輩葉楚月,代家師與老前輩道一聲遲來多年的謝,不勝感激老前輩的相助。”
“云烈,西去了?”
大族老愣住了。
云烈若是駕鶴西去。那——開設講座的隱老,又該是何方神圣呢?
大族老只疑惑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麼,陡然震驚地看向了楚月,呼吸也隨之加深,枯老的手掌緊跟著抖動了一下。
他激動的驚聲問:“萬象講座之云烈,是殿下所扮?”
“是。”
“萬劍山李太玄,是被你逼得窮途末路,噬其真身?”
“是。”
“佛月雙道,詛咒講座,是你苦心經營為劍星司拔地而起跟萬劍山打擂臺。”
“是。”
大族老心臟猛跳,元神直呼受不了。
而在去往滅人獄的路上,還在楚月耳邊感嘆:“跟隨殿下的人,旁的不說,這心臟可得要好。”
要不然,接二連三幾個刺激下來,可不得西去找極樂麼?
楚月瞧著猶如活寶般的大族老,唇角勾起了清淺的笑。
弧度淡淡,笑入眼底。是了。
她費盡心思,要把云家收入麾下,想說服云天翔。
就是想在眼皮子底下護著。
師父人不在了。
所受的恩情,卻是永世所在的。……這會兒——湖心亭上。
那兩位月下博弈的老人,怡然一笑。
“這滅人獄慘絕如此,若無重陽兄相伴,當真是度日如年了。”
“上元老兄,這一局棋,到你下了。”
落子于棋盤的剎那,一陣光圈散開,似有強勁的風掀翻了波光粼粼的湖,露出了本來樣貌。
符文鐵鏈桎梏著每一個階下囚,不人不鬼,業已崩潰。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湖心亭。
不過人間一地獄。
虞上元嘆:“你我時日無多,可能見海神界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