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不介意手起刀落,心也不會軟半分。
但楚凌偏偏是個例外。
例外到,楚月不知當初讓楚凌窺見自己泣血的一生顛沛,究竟是不是對的。
“隱老先生,你不懂。”
“有何不懂?你是想替大楚贖罪,替父親懺悔,但罪惡滔天你能贖完嗎,你懺悔得了嗎?如若事與愿違,你的所作所為,你的萬里苦行都是徒勞無果,屆時,你又當如何自處?何不找一塊山明水秀之地,做個安然的方外人。這濁世紛紛擾擾的喧囂又與你何干,何不自私一點不管東西?!”
楚月陡然拔高的聲調,如沉悶的雷,充滿蒼勁的風。
幽宮的眾人齊齊沉寂無聲。
知曉內情的人,便能知曉楚月和楚凌之間的關系。
原也是同父同母的兄妹。
是很多年前的血親。
奈何造化弄人。
楚凌愣了一下。
心如止水,卻泛漣漪。
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
口子越來越大,往外汩汩地冒著血,還有滿懷希冀的光。
他用清明純粹的眼睛望著隱老,沉吟片刻,便有所悟。
“正因自私,才執拗囿于此,能得老先生的急言關懷,便不枉費楚凌此番行路。”
楚凌朝楚月行了個禮,往后退出一步。
比起海域初見時的白凈清秀。
他的皮膚,粗糙了許多。像小麥色。
但也更加的沉穩柔和了。
“若你所擔心的,終會發生呢?”
楚月厲聲問:“你該知道,大楚非良善之地,誓不罷休,至于那葉楚月,更是個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為達目的情愿如蛇蝎般的人。”
第3154章 月光會眷顧每一個下界的孩子
“她不會忘卻往日的仇恨,她永遠不是好人,她的刀永遠指向大楚,她往上爬,就是為了血染你大楚皇室的。
你何必如此?”
沉沉昏睡的小狐貍,倦怠地半睜開了眼皮。
浸了水霧般如寶石剔透的紫眸,滿是心疼之色。楚凌沉默。
“不要折磨自己了。”那隱老說。
楚凌望向隱老,“這是貧僧的宿命,不是折磨。不過,貧僧覺得,老先生對云都王有所偏見。她縱然恨大楚,但她不恨大楚無辜的子民。她設下摘星樓,是為了大楚的摘星司不是虛名,是希望大楚能夠落到實處,而不是沽名釣譽。”
“云都王是個很好的人,老先生不要誤會她。”
“也希望,她不要妄自菲薄。”
“世上的紛紛擾擾,和她也無關。”
“她想做什麼,就去做。人各有命,人各有志,那是她的命,這是我的志。”
楚凌嗓音溫和,又因為鮮少在人前說話,有點兒啞。
他俊雅儒氣,面龐始終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淡淡如流水,像晚間拂面的熏風,好似看透了塵世。
苦難是他的宿命。
他生來富貴,走向苦厄,渡眾生劫。
這條命,這條道,唯有菩提花開。
他走到了羅鶴的身邊,“這位,是御刀山羅鶴公子嗎?”
“呃……應該是吧。”羅鶴左看右望,悻悻回道。
該死,他也該拿個斗篷來罩著自己英俊的臉,否則唯一不小心就會被人認出來。
有時候,太過于出眾也是讓人苦惱的事呢。
楚凌將一串菩提佛珠拿出,隱隱有雷音,遞給了羅鶴。
羅鶴微怔,“這,不太好吧?”
他已經俊到能讓苦行的僧人贈送佛珠的境地了嗎?
楚凌溫聲說:“聽聞云都楚王是你在御刀山的師妹,這菩提佛珠,代貧僧贈她。貧僧行路渡苦厄,見了眾生難處,有萬人對此佛珠虔誠地祝福過,佩戴之人,可保無虞。”
原來不是給自己的。
羅鶴干咳了兩聲,掩飾下尷尬,便從楚凌的手中接過了菩提眾生珠。
“還勞煩羅公子,為貧僧帶一番話。”
“什麼話?但說無妨,我定會帶到。”
“讓她做想做之事,正如我,一直在行想行之路。她的凡人道,我的苦行路,看似不同,又不離其宗。”
楚月靜靜地聽著楚凌所說的話。
她緊抿著唇,雙手握成了拳頭。
楚凌送完佛珠便要告辭。
“外面風大,詛咒無盡,留在此處吧。”楚月終是開了口。
“貧僧,便是要去往風大之處,佛道,不懼詛咒。”
楚凌走出了幽宮。
他仿佛沉淀了許多。
這一路,他做了許多好事,也收到了很多祝福。
那些祝福,都在眾生雷音珠內。
這是他的彌補。
他看得出來,二人之間,并無兄妹緣分。
他已無這方面的固執。
起初,的確是為了贖罪和懺悔。
但在見識了山川河流,靜下心去看花看月,見識了許多深陷于苦難的底層人,他想要的,仿佛在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些許的改變。以至于到了后面,他不再是為了單純的贖罪,他是發自內心,想要拯救那些陷于苦厄不得自拔的人。
他在山頭,看到瞎了眼的婆婆不愿給兒女造成負擔,獨自在外等待死亡。
瞎掉的那一只眼,長滿了蟲。
他親手為老人擦干凈臉龐,埋身黃土為安。
他看見,斷了雙臂的青年,用腿生活。……
這一路看眾生,迷失了自我,卻找到了真我。……直到。
他在萬條寒玉的竹林,遇到了一個小少年。
小少年粗衣著身,眉目堅毅。
一拳一招擊打空氣,練得滿身汗。
他問了問小少年的父親,才知是下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