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策安搖搖頭,話到喉嚨。
楚月卻說:“統領的俸祿,起碼是你原先的十倍之多,你若不愿意就……”
“砰!”
卻見沉悶的一聲響起,趙策安膝蓋觸底,眼神虔誠宛若在敬奉神明,直接磕了三個響頭。
“屬下趙策安,必盡統領之責,為新王殿下做牛做馬毫無怨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日后殿下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讓我三更死,屬下絕不會茍活到五更。”
趙策安是個實誠人。
實誠的三聲響頭,光是聽那聲音就讓人疼痛。
讓他抬起頭,額頭通紅滲出了血跡。
他卻渾然感覺不到疼痛般,眼里綻放著對黃白之物的光華。
這等高聲語和變化,讓在寒風冽咧之中的眾人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仿佛寫著:這樣,也行?
楚月笑了,而后吩咐錢燿舵拿了些丹藥過來,便將一盒丹藥遞遞給了趙策安。
趙策安打開黑金木盒,神情呆滯,這些昂貴的丹藥……
“帶去給家人服用吧,身體好得快些。”
“殿下!”
趙策安屏住了呼吸,眼睛陡然通紅,像是被戳到了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頗為訝然地看著贈藥的楚月,“這些丹藥……太昂貴了……我不能要。”
“如此可好,先預支你之后的俸祿,日后你每個月的俸祿,平攤下來減少三成。”楚月淺淺一笑。
恩威并施,方得永恒之道。
帝王權衡,為將之說,便是雷霆雨露皆不可少,在把人當人的基礎上說秩序,談威嚴,再袒露半點心扉和真誠,用人亦是這般。
“好!屬下謝過楚王殿下!”
“砰砰砰!”
趙策安很實誠地磕了頭。
若說先前是為了俸祿,從這一刻起,他想真正守護這位新王。
泥潭深陷墮進苦厄的人,光是一個窮字就是這悲哀人生里最大的弊病了,偶得溫暖,便是凜冬的春光乍現,最能照人心。
“殿下,你是如何得知屬下家中有一病母的?”趙策安低聲問道,甚是好奇。
“你身上有著常年累積沉淀下來的藥香,但你正值青年,身強力壯,并無病氣纏身,也不是煉丹師,而且你身為云都士兵,俸祿獎賞不說能夠富貴榮華,但比起這世上的許多人,絕對能算得上光鮮亮麗。”
楚月頓了頓,目光掃過了趙策安破舊且縫補過的甲胄之上:
“然而,你連甲胄破了都換沒新的,只怕領了換甲胄的錢,去買藥給家人服用了。”
“本王看你身上的丹藥氣息,能夠聞到幾種藥材,應當不是藥石無醫的絕癥,恐是難以根治的疑難雜癥,乃長期之病。”
趙策安聞言,兩眼放光。
若說侯榮震之死震懾,俸祿為誘餌,先前丹藥是感動的話,那這一刻,是打心底里的欽佩。
楚月周身似有光輝。
趙策安便覺得,日后殿下病入膏肓,他也會跟救治母親一樣盡心盡力的。
“砰砰砰!”
“殿下,高明!”
趙策安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任由額頭的鮮血往下流,如地府里爬出來的白日男鬼,直叫人憷得慌。
他卻在腦子里盤算著如何做好一個統領。
而經過這一件事,其余人的心思也都不一樣了。
楚月點名喊了第二位,“凌秋遠。”
凌秋遠瘦瘦高高,干干凈凈的。
再問到為何留下時,便不會有什麼諂媚之語,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話。
他說:“攢,攢錢娶媳婦。”
“有心上人嗎?”
“有,有吧!”
凌秋遠憋紅了一張臉,腦海里出現一道曼妙的倩影,正是云子君的好友呂晨曦。
四下眾人起哄。
凌秋遠渾身發燙,頭暈眼花。
楚月目光沉寂,便問:“殺過人嗎?”
凌秋遠驀地怔住。
他訥訥地看著楚月,眾人的起哄聲戛然而止,此地闃無聲,唯落針可聞,一雙雙眼睛再看向楚月時,陡然反應過來,莫看這明麗的女帝年輕又好說話,她這一路走來,卻是踩著無數尸體上來的……
“沒殺過,殺雞算嗎?”凌秋遠忐忑不安地問。
他是新來的士兵,還沒走到殺人的流程。
第一個任務就是來這青云宮……
“你說呢?”
楚月好笑地看著他,而后正色道:
“記住,殺人,只殺作惡之人,只殺沒有良心的人,本王的人,在面對仇敵之時不可心慈手軟,但也絕對不能濫殺無辜,你們要守衛的不僅是本王,還有良心、德性與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千千萬萬普通人。
凌秋遠,先成為一個堂堂正正合格的士兵,和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再成為一個優秀的丈夫。
聽到了嗎?”
第3056章 路的盡頭,是凡人之巔
“聽到了!!”凌秋遠深受鼓舞,挺直脊背高聲喊道,喊得喉嚨嗆了口水咳嗽了好幾聲,后知后覺在新王面前失態窘迫到耳根發紅悄咪咪地看著楚月生怕受罰。
好在新王像是個好相與的。
“下去吧。”
楚月說罷,便發現凌秋遠擰巴在原地,猶豫了好久都不走動下,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凌秋遠正在思考,要不要像趙策安一樣熱血沸騰三個響頭下去絆住新王的心,或者多加一個響頭。
但——
“不用磕頭,立刻消失。”
楚月頭疼地揉著眉心,按捺著性子說完,就見凌秋遠踏著清風步伐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新王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