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一手撫過狐貍毛,一手提著杯盞,來到顧家主的身邊不經意地問:“羅家玲玲,可是顧九樓的舊相識?”
正在喝酒的顧九樓一頓,暗暗心驚葉楚月的心思縝密,已經觀察之敏銳。
他沉吟片刻,略微思忖,才嘆息回:“是我的,心上人。”
楚月虛瞇起了眸子。
“楚王,你不懂,她是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人,她呼朋喚友,但沒有人會是她的朋友。因為,她不屬于這里,她來自于遠方,那是一個所有人都抵達不了的彼岸。”
顧家主的目光,透過這片夜,看得很遠,很遠。
“她總有奇思妙想,她說人人平等,她很喜愛幼小的孩子,尤其是女孩。”
“我曾想,跟著她去她的故鄉,她說那是湛藍的天和海,那里高樓林立,沒有神獸和修行之人。”
顧家主積郁多年的情緒,似在一刻如瀑宣泄。
他泛紅的眼,含著思念和痛苦的掙扎。
“是我不好。”
“彼時,一位姓夏的神算師,途徑翠微山邊,與我算了一卦。”
“他說,玲玲危險了。他神機妙算,一下就算到,玲玲不屬于這個地方。”
“然而我總抱有僥幸,我想先爭奪顧家的家主之位。”
“千鈞一發之際,我若離開,跟著我的人最輕就是尸骨無存。更何況,她是那麼厲害的人,她總能化腐朽為傳奇的。”
“我成為家主的那一日,她墜進了象牙塔。”
顧家主說到傷心處,痛苦難忍,又飲了一口穿腸而過刺激臟腑的烈酒。
“我得知此事,馬不停蹄就要趕去她那里。”
“但我表妹出了事,便想著先去救我的表妹。”
顧家主聲音哽咽,背對著不遠處的兒女,望了眼穹頂的月,哽咽地說:
“從那以后,玲玲就封存在冰棺,再也無法醒來,而我不敢踏足云都,不敢去看羅老先生的眼睛。后來,我迫于壓力,娶了族中的表妹。”
顧家主低著頭,是做賊心虛,是愧不敢當。
他的雙手,緊握著拳。
即便拼命地遏制,雙肩還是止不住輕微小幅度地顫動。
“迫于壓力?”
楚月笑了笑,“娶了,便娶了,好好待人家姑娘,不必說什麼迫于壓力。如此,對羅家姑娘,對令夫人,都算不上是一樁好事。既已娶妻生子,如愿成了一府之主,便好好走這一條路即可。羅家玲玲,與顧家主你已經沒有關系了。”
“如顧家主所說,哪怕有朝一日,羅家玲玲醒來,她也斷不會為人妾室。”
“她既是馳騁這天地間的風,就要去平原和曠野。”
“………”
顧家主滿目悲戚,深深嘆息。
他飲下最后的酒。
饒是被一個小輩說教,也并未有絲毫的慍怒。
只因是一針見血,字字珠璣。
他負了前人,又對不住后人,既不夠坦坦蕩蕩,又無法當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于是他度日如年,形同走肉。
“楚王,你未見過那樣的奇女子,還有她所描繪的世界,那樣的璀璨和不可思議。”
顧九樓半醉半醒沉浸在當年。下一刻。神情凝固。
只見楚月說道:“那個地方,沒有靈氣,無人可以修煉,但有人可以去往明月之地。那里,高樓大廈,人人遵循同樣的律法,不同國度的人,需要從云上過去,窗外是湛藍的天。”
顧九樓滿面愕然,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葉楚月怎會知曉有關于那個地方的事。
他一直以為,現下這個世上,只剩下自己還記得那里。
“那里……”
楚月頓了頓,笑道:“是小王的故鄉。”
顧九樓瞪大了眼睛。
他拿著酒壺的手都在發顫。
這些年,他也曾與父親、祖父還有知己好友說過此事。
卻都當他是夢里去了一趟不為人知的天堂,醒來便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沒人相信,那個世界真正地存在過。
“楚王,你……”
“顧兄,羅家玲玲,我會盡我之力照拂好。”
“好,如此便好。”
顧九樓想在明日與楚月一同去云都羅府。
但他已無顏面去見昔日的心上人。
“新王,小心劍百鳴。”顧九樓提醒道。
“多謝顧兄提醒,顧兄也應當小心族中異心之人和細作,以及翠微山及鎮山大族。”楚月回道。
顧家主的前塵往事,她不宜插手。
但顧衛相助和顧青綠跟隨的情誼,卻是要記下的。
滿身酒氣的顧家主再度一驚。
楚云王年紀輕輕,卻有這般敏銳的洞悉力。
縱為凡人,這凡人之道,恐怕在來日能夠匹敵仙神!
顧家主深吸了一口氣。
“謝了,葉共主。”
而這,才是真正意義上,欽佩和認可了這樣一個從下界而來的人。
楚月淺淺一笑,面不改色地喝著云都王宮最烈的酒。……翌日。
青云宮內外,酒氣難散。
劍百鳴醒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四仰八叉地抱著陸猛。
陸猛那麼大的一個魁梧漢子,渾身緊繃,臀部勒緊,一整晚到天明都不敢動彈一下。
“放肆!豈敢對本座無禮!”劍百鳴沉聲怒喝。
陸猛就差哭出聲來,“百鳴劍圣,你昨夜醉酒,非說陸某是白毛犬,非要抱著睡……”陸猛急得很。
他還要清白之身日后娶妻生子的呢。
劍百鳴微怔,回憶昨晚,整張臉都黑了下去。
陸猛自認打不過劍百鳴,有氣都不敢發,就怒氣沖沖進了青云宮要找楚月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