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嬰兒白骨,讓陳王后的胸腔積郁著難言的情緒,似如火山噴發山雨欲來的前夕。
遠古巨龍載著楚月來到了高墻之上。
陳王后水墨長衫,溫婉而端莊,眼睛稍稍紅了些,聲線不由自主地發顫。
“殿下,這……這是……”
“王后。”
楚月來到陳瑤瑤的跟前,將小亡靈交給了他。
“葉某,把小王子帶來了。”
這話一出,廣場都在沸騰。
一雙雙眼睛,猶如波濤涌聚般,匯滿了錯綜復雜的驚色。
陳王后的眸子陡然睜大,不受遏制地往后退了一步,滾圓的淚珠沿著眼眶往下流淌。
小亡靈眨了眨眼睛,瑟縮著身子,小心翼翼抱著自己生前的白骨,往后挪了挪。他……
嚇到母后了喲。
都怪他生得太丑了。
白骨可怕,亡靈更可怖。
前云王舊部喪命于象牙塔的一千多人,俱已煙消云散。
只因所有的亡靈之氣,匯聚成了一團火把,熔在了小王子的身上。
因而,他的亡靈狀態,才能持續如此之久。
但也是有時限的。
離開象牙塔,這份時限就再次縮短了。
楚月原不想把他帶出來。但他想出來。
“滋滋……”
象牙塔里,楚月聽懂了小亡靈的意思。
如若得見母親的代價是魂飛魄散。
那這便是他此生必行的宿命。
小亡靈在楚月的兩掌之間,挪了挪飄忽渺然如青山煙霧的身子。
還用手去遮住自己的眼睛和白骨,生怕嚇到了母后。
卻怎麼也遮不住。
他委屈地耷拉著腦袋,不敢抬眼看母親的目光,生怕望見充滿驚悚的眼神。
終歸是個嬰兒,哪怕得到千人亡靈的助力開了智,還是會難受,只能竭力地遏制。
忽而。
一雙顫抖的手,垂著水墨長袖,溫柔而小心,如護珍寶般將他抱在了懷中。
小亡靈渾身僵住,訥訥地看向了母親。母親的懷抱。好溫暖。
新王殿下的也很好。
但她不是母親。
陳王后抱著他,一滴滴淚珠灑在了小亡靈的身上,如濺開的晶瑩之花。小亡靈慌了。
一手抱著嬰兒白色骨。
一手高高地抬起,想要為母親擦拭掉那如同江河奔流不息的眼淚。
他的心,好痛哦。
“滋滋,滋……”
小亡靈焦急不已,卻只能發出一個音。
死于象牙塔的小殿下,還尚未學會說話,只在襁褓里咿呀學語。
淚珠滾滾掉落。
小亡靈手忙腳亂。
“不,不哭,娘親不,不哭。”
這是他在人間的第一句話。
笨拙的像是機械齒輪摩擦羅織出來的文明。
陳王后睜大了蓄滿水霧的紅腫眸子。
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兒子。
卻聽得見,那笨拙又焦急擔心的聲音。
“晨兒……”
陳王后抱著小亡靈,終是失聲痛哭。此時此刻。
哪有什麼母儀天下的王后,不過是一個家破人亡,失去了孩兒的母親。
哪有什麼尊貴不凡的小殿下,不過是個死后的亡靈,千人執念于一身罷了。
陳王后屈膝跪在了高墻,懷里是兒子的亡靈和嬰兒白骨,她仰面嚎啕大哭。
哭聲感染了周邊的人,不少修行者為之動容,紅了眼眶。
楚月立在龍首,心內長嘆了聲。
身為一個女子,一個母親,一個人,又怎能對此無動于衷?
“小孫。”
遠古巨龍的聲音在顱腔里響起。
楚月眸色一動。
遠古巨龍的兩只豎瞳飽含感情,邊框連帶眼梢尾部都紅了好大一圈。
只見他說:
“日后你若身故,本座也會這麼哭的。”
“………”
楚月微闔上雙眸,眉峰不由抽動了幾下。不知怎的。
她真想把這龍塞回上古遺址里去。
遠古巨龍似覺得感情沒到位,復又加了一句,“本座定會哭的更好。”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前輩你?”
“應當的,不必客氣。”
“………”
楚月頭疼不已。
原以為收服遠古之龍,這空間里的獸獸們,都能奮發崛起,振作出康莊之路。
哪知這遠古之龍,比那吃雞腿的、打毛線的、看話本的,還要不靠譜。
“亡靈乃是邪祟兇兆!”
北野湉湉高聲道:“殿下,你乃尊貴的云都新王,焉能碰此物?”
南皇府主警惕地望著小亡靈,眼底動了殺心。
陳王后痛哭流涕到麻木無聲。
聽見了北野湉湉的話,陳王后緊抱著自己的孩子,惱怒瞪向了北野湉湉。
當初,北野湉湉武根被毀,遭人誣陷,險些丟進狼窟被野獸啃食而亡,是陳王后為其求情。
就算墻倒眾人推,但凡有一點兒的良心,又何至于落井下石到這般沒人性的地步呢?
小亡靈剩下的一只眼珠子差些又要掉下去,好在被他用手及時按住。
“湉湉所言甚是。”
南皇府主蟒袍著身,滿面威嚴,聲有摧城之勢:
“若見亡靈,必有兇兆,殿下仁慈良善,但也當三思而后行。”
楚月看了看北野湉湉,又掃了掃南皇府主,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
半會,她朗聲道:“我云都的小殿下,何來的兇兆?”
云都,小殿下。
陳王后和小亡靈一并看向了楚月,心底如平靜的江河泛起了漣漪卷著月的波瀾。
前王之子,被新王當眾認可。
是葉楚月給她們母子二人的一份體面和尊嚴。
“殿,殿下。”
小亡靈咧著嘴笑,發聲依舊很笨拙,臉上的笑卻是天真無邪和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