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回首看向故鄉的時候,是同樣的眼神。
再轉身,便只余下血河里綻放出的孤勇之花。
“想家了?”姜君問道。
“我的家,在地獄。”
楚月睫翼未抬,聲音輕啞。
姜君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回答,驀地愣住。
“他們從地獄來,將要去往天堂。”
楚月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聲音只有彼此才能聽到。
故土之災在遺憾。
故鄉遺憾在修羅。
她拼了命想要修煉登天梯去上界。
不是為了功成名就,是為了……下地獄。
楚月輕嘆一聲入風,而后斂起復雜的心緒。
當她踏上回宗之路的那一刻,便聽到武神天穹里的一千顆星辰閃爍著月光奏響出古老悠遠的曲調。
曲調里,明月照霧山,星河燈遠,明滅之間好似看到了若即若離的身影輪廓負手而立。
是當年驚艷了洪荒上界的月族祖女大人。
她翻動著書卷。
形單影只,低聲語: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縹緲的云煙帶來熟悉的聲音。
楚月的視線登時被淚水模糊。
離開的剎那,淚珠滴落在海面。
海水下仿佛有那尊貴不凡的棺中人。
世人懼怕長眠棺木。她不怕。她眷戀。
只因這棺,是小月給她的。
“小帥?”
回程路上,云霧繚繞。
姜君溫聲喊道。
楚月抬起眼簾看向了她,眸子里蓄滿了淚水。
“怎麼了?”姜君用氣力羅織成了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掉了楚月眼梢的淚痕。
“大人,晚輩,想阿姐了。”她如實道。
晏紅鳶,是她心底里不可說的泣血之痛。
自她被丟下無間地獄后。
每一世的破碎,都有阿姐在守護。
姜君將她擁入懷中。
“如若可以,便將本君當做你的阿姐,可好?”
“…………………………”
夜墨寒踏上跟著去宗門的路時,就聽到了姜君的聞聲細語。
在這之前,他還想過去調查下姜家的來歷,與天山宗的姜母,是否為同一人。
而聽到這番話后,不知為何,突然就不想調查了。
他還真怕楚妻變小姨,兒子成兄弟。
思及此,夜墨寒的臉色瞬間發黑,雖被面具籠罩,但那疾風驟雨陰霾天般的心情,還是被卿重霄、柳三千兩位長輩給精準無誤地捕捉到。
二老算是明白了。
自家殿下,從不在乎葉姑娘身邊有多少個男兒。
反倒是怕那些鶯鶯燕燕。
姜君這樣的,更是重量級的對手。
是鶯鶯燕燕里的佼佼者呢。
楚月凝望近在咫尺,溫柔如母親的姜君,眸光微微地顫動著。
“在想什麼?”姜君問道。
“大人來海神界,如若有需要的地方,晚輩隨時能夠幫忙,盡晚輩之所能。”
姜君一愣,啞然失笑,“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她來海神界,確實有重要的事。
“鮫人生活的海下,有碧波草,是治療我丈夫病癥的藥草之一。本君來海神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碧波草。”
姜君眉染憂愁,頗為落寞地低下了頭,“他雙腿染毒,無法站立,而且毒素還會蔓延,傾姜家之力,也只能暫緩毒素蔓延的速度,而不能止住,更無法根除。”
說話的時候,姜君撫摸著戴在腕部圓潤的手串,布滿薄繭的指腹,緩慢地滾動著森白到發亮的骨珠,“這是傷他之人的頭蓋骨,好看嗎?”
她說的很平淡,聽在旁人耳里,卻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比她弱的修行者,都怕她。
她因征戰太多,渾身都帶著一股血腥味。
不經意,便有著屠夫般的氣勢。
而當她看向楚月的時候,卻發現楚月絲毫不懼,眼里還透著光,“這倒是個好法子,日后有機會的話,給那華山老婦的頭蓋骨來一串。”
姜君:“………”
“小帥,你不怕?”
“怕什麼?”
“怕我?”
“大人這般好,我為何要怕?做人,得講良心。”
楚月咧著嘴笑。
姜君抿唇深思,對視良久,方才展露出了平緩的笑顏。
“今日大人便要回程,可有取得碧波草。”楚月問。
“找了,沒找到。”
姜君嘆道:“碧波草如鳳毛麟角,極其罕見,在鮫人海的最危險之地,幾日時間完全不夠取來,但今日必須得回程了,界面壓制海神界,又有執法處巡查,姜家又逢多事之秋,不能逗留太久。然而若無界面壓制的話,上界下巡,海神中界比如下陸那般有危險。”
姜君提及此事,心情和神色都沉重了不少。
楚月停頓了會兒,便作揖道:
“碧波草,晚輩愿意一試。”
姜君回頭看她,“當真?”
“千真萬確。”
“碧波草,或九死一生。”
“那便九死一生。”
姜君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心底里有些震撼。
第2621章 斷腸散。碧波草
良久,姜君問道:“為何——”
“晚輩做事,從不要理由,只遵循本心。”
楚月坦蕩直言。換而言之。
她喜歡這位大人。
愿九死一生,但試何妨?
姜君默了默,臉龐的笑容擴散開來,漸漸深濃。
“大人可否將中毒的后續癥狀和毒素來源一一告知晚輩?晚輩對醫術略知皮毛,也想幫點忙。”楚月說道。
若上界的修行者們在此聽到這番話,只怕會大驚失色,且認為是猖狂。
姜君丈夫的毒素,尋遍名醫都無果。
她雖有天賦,但在藥道方面,兩界里都算是個籍籍無名者,豈能幫到姜君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