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世上，無人能逃過這四字，過猶不及。

“自你登基以后，已經整整四年多沒有來過我這無極宮了。”邱子謙說起這話，語氣帶著絲絲哀愁。

何瑾輕輕點頭，眼中說不清是喜是悲：“是啊，很久了。少年時，你還經常教我畫丹青。可惜那些丹青我都燒了，今日你再教我畫一回吧。”

邱子謙笑了笑，指了指墻角書箱：“那里，一整箱，全是你的丹青，你不用學。就算不會畫，也沒有關系。”

看著那只書箱，何瑾眼神一暗，挪了挪身子：“你坐過來，到我身邊來。”

邱子謙眼中帶著笑，在她身旁坐下：“怎麼了？你從前可……”

話還未說完，邱子謙就感覺唇上一片柔軟，他眼中閃過一瞬間驚愕。

“我，跟內府說了，今日留宿無極宮。”何瑾眼神怔怔開著他，眼眶卻已經紅了一圈。

邱子謙愣了一下，語氣沉悶：“瑾兒，你我都不能再負了這天下百姓了，我曾經很想站在你身邊，很想娶你，可是現在……你會遇到更好……”

何瑾吻住他的唇，眼角掉下一滴淚，連帶著聲音都多了幾分哽咽：“邱子謙，我們要個孩子吧，你別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

日子一天回到了從前，朝鼓響，君王早朝。

何瑾坐在那熟悉的位置上，心里說不出來的沉悶，朝臣們跪在面前，無不是求她處死邱子謙的。

其實，朝臣跪請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經拖了一個月了，只是現在民怨沸騰，再拖下去，恐怕會有大變。

何瑾仍舊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暫時退了朝，群臣卻都跪在大殿不肯離去，她心情無比沉重。

“陛下！”

她剛走到自己寢殿門口，便看見崖生跪在她跟前，眼睛有些紅腫。

何瑾頓了一下，神情有些疲累：“怎麼了崖生。”

崖生在她面前狠狠磕了三個響頭：“陛下可還記得，您曾說過，世上之事都是公平的，種下什麼因，就有什麼果。國師邱子謙，罪孽滔天，陛下難道還要護著他嗎？”

是啊，種什麼因，便結下什麼果。

若是最后死是邱子謙的果，那這座清冷的宮殿便是她種下的果。

她輕嘆一聲，看著崖生，雙目無神：“你爺爺，是押進宮來，被國師所殺吧？”

崖生跪在地上沒有說話，權當是默認了。

何瑾凄然一笑，眼中泛起一層水霧：“崖生，孤答應你，不會偏袒他，也不會偏袒孤自己。你去……替我請國師來吧。”

其實，今日上殿，她是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可是到最后她還是說不出口。

長樂宮今日清寂得有些可怕，何瑾坐在那里，宮中冷得駭人。

“裴瑜。”良久，她叫了一聲，“替孤，備酒。”

身后的裴瑜看著她，臉上有些猶疑不定：“陛下，是給國師備……什麼酒？”

她抬眼，淚水盈滿眼眶，開口又如此肯定：“備，鴆酒。”

裴瑜張了張嘴，本還想說什麼，可察覺到她微微發顫的手，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臣，遵旨。”

第三十七章 此生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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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暮，繁星滿天。

整個長樂宮，所有人都被屏退，一個人都沒有。

寢殿中，何瑾淺淺含笑，看著眼前的邱子謙：“難得今日長樂宮如此清寂，天上的星星特別耀眼，你再陪我看看吧。”

邱子謙的眼神，落到面前備好的酒上面，眼中閃過的不知是欣慰還是痛苦。

他抬眼，也對她笑：“是時候了。我們許久沒有喝過酒了，今日心情好，喝一點也無妨。”

端起面前那杯酒，邱子謙沖她舉杯。

何瑾表情未變，笑著點頭舉杯：“好。就喝一杯，你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好。”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哐——”兩杯相碰。

邱子謙舉杯，杯沿一點點貼近唇邊。

“等等！”何瑾驟然紅了眼，伸手攔住他，“邱子謙，我們……我們……”

她突然哽咽，那一句我們逃吧，堵在喉頭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邱子謙輕輕拉開她的手，沖她淺笑：“乖，很快就會好的。”

他決然飲下那一杯酒，眼中泛了淚光。

放下酒杯，他仍舊笑道：“臣，多謝陛下賜酒。”

何瑾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淚終于在那一剎那掉了出來。

她起身抱住他，突然泣不成聲：“對，對不起邱子謙，你，你等我，我會來找你的，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你也別丟下我好不好？”

邱子謙輕輕抱著她，語氣很輕：“你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了，你會做得很好，我相信你。我會等你，不急。”

她眼前能看見的，都是他那一頭銀發，他這一生其實太苦。

而她身為帝王，到最后，也什麼都給不了他。

“邱子謙，都會好的，大昭會好的，你也是，還有我。”

邱子謙沒有回答，只摸著她的頭發溫柔道：“你不是還要我陪你去看星星嗎？走吧。”

何瑾臥在他懷里，看著天上的星星，感覺歲月從未如此靜好過。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直到何瑾聽不到他的心跳，感受不到他身體的溫熱。

長樂宮有人在哭，哭得如此悲慟而又斷腸。

那一夜的星空真美，是何瑾一生看過最璀璨的星空。

那一夜的真漫長，是何瑾一生度過的最漫長而絕望的夜。

那一夜的人，是她此生最好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