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把護工退了吧？”媽站起來對張姨賠笑，“對不起……”

　　“媽，你拿鏡子照照你的臉，你看看你，才一個星期不見，你都老了十歲了！你看看你的黑眼圈！”小雅心疼地嚷。

　　“小雅，你外婆不愿意就算了。”媽苦著臉輕聲勸，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媽在家和爸可是說說笑笑，不高興就劈頭蓋臉罵爸一頓，爸只有賠笑臉的份兒，媽罵起她來，她也只有抱頭鼠躥的份兒。真就搞不懂了，媽為什麼在外婆、姨媽一家人面前總是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干什麼呀？

　　“媽，我沒錯，我說的都是事實。外婆就是偏心眼兒，對我們一家都是冷言冷語，對姨媽一家都是笑臉相迎。你看看你剛才那受氣樣兒，假如換作是姨媽，外婆絕不敢說她一個字。”

　　媽垂下頭不說話了。

　　外婆氣呼呼問：“你沒錯，你的意思倒是我錯了？”

　　“你不偏心嗎，外婆，你摸著你的良心想一想。”小雅失望地看著一臉怒意的外婆。

　　“是是是，我錯了，我早知道會生出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我趁早掐死她，省得她再生個更沒出息的東西，目無尊長，沒大沒小，敢和自己的外婆吵架！真是有出息，有文化，不愧是班級倒數，職業高中的高材生！”外婆罵完轉過頭去，懶得理聽見吵聲，跑來圍觀的病友與家屬。

　　這里是針灸科，全都是些離休、退休，沒什麼大病，就喜歡隔三岔五來療養的老頭兒老太太。這些老頭老太天天打太極跳操，腿腳麻利，一眨眼工夫，外婆病床前就圍滿了人。

　　外婆不愧是老師，這概括表達能力夠精準，三言兩語就把她們母女倆的遮羞布給扯了。一堆老頭老太看小雅和媽的眼神隨即和外婆一樣，充滿了鄙夷。

　　小雅感覺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鬧市讓人圍觀一樣，恥辱，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是的，她是班級倒數，她是職高生，TMD低人一等的職高生！

　　自從上職高后，所有的親戚看見她，全都是一副惋惜的口氣和她爸媽說話，全都拿憐憫又充滿鄙夷的目光看她。有的親戚甚至叮囑孩子不要和她玩，仿佛她是一個有害病菌。

　　熱燙的淚涌上來，小雅咬牙，將淚狠狠逼回眼底。

　　媽猶豫著，為難地站在兩人中間，被圍觀的老頭老太興致勃勃審視。

　　“媽，外婆把房子都留給姨媽了，她偏不偏心你自己想。我只想和你說，別人不心疼你，你要學會心疼你自己。別人不尊重你，你要學會尊重你自己。爸給外婆的錢外婆不要，我替你們作主，交了訂金，足夠了，也退不了。所以你就別為難張姨了。你要繼續守在這里我不攔你，但有一點我想提醒你，你應該珍惜珍惜你的人，而不是抱著一顆永遠也捂不熱的石頭，讓心疼你的人跟著你心疼。”

　　小雅說完，望著媽。

　　媽依舊垂著頭，但是小雅看見大顆大顆的淚掉了下來，所謂淚如雨下，小雅今天算是第一次見了。

　　小雅心疼地伸出手，拉住媽的手，輕聲勸：“媽，跟我一起回家吧，爸和我才是你最親的、也最愛你的人，爸很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疼疼爸，疼疼你自己吧？”

　　話才出口，媽突然肩頭一抖，壓抑的哽咽變成了痛苦的嗚咽。

　　小雅的心仿佛被刀扎，眼眶瞬間熱燙。

　　媽可能也是憋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她泣不成聲，慌亂地轉過身背對著眾人，抹著淚，掩飾地翻找著東西。

　　“你什麼意思，你哭什麼？”外婆轉過身來，臉上還是一副嫌棄又煩躁的表情，伸手去拉媽的胳膊，“你什麼意思，你要走啊，你不管我啦？”

　　老頭老太們發出一陣“嘖嘖”的砸舌聲。

　　“馬小雅，你亂說些什麼？把你媽都氣哭了，你們學校老師不教你們做人的道理啊？就光教你們怎麼鋪床疊被子啦？”外婆尖刻地說。

　　再一次全身血液瞬間直沖頭頂的感覺，小雅只覺得腦袋發脹，難怪爸每次讓他見外婆就像讓他見鬼一樣怕，她真是受夠了！

　　氣極反笑，小雅直視著外婆充滿鄙夷的眼睛：

　　“你放心，護工費我們家會負責了，我媽我帶走了，她也需要休息，她也是個人！還有，我跟你發誓，我絕對會成功！就算是鋪床疊被子，我也會成功！你給我好好等著瞧！”

　　外婆也氣極反笑，發出一聲怪叫：“喝！鋪床疊被子也會成功？好，我就好好保養身體，爭取活到120歲，別讓我等太久！”

　　這口氣，這腔調太TMD熟悉了。

　　哦，對了，她也這樣嘲諷過爸媽，爸媽下崗想創業，跟外公外婆借錢時保證很快會還錢，外婆就這麼說的。

　　媽已哭成了個淚人兒，任由小雅拉著她，蒙著臉走了。

　　走出很遠，走廊上還傳來外婆的罵聲：“沒良心的東西，養種像種，沒出息，沒良心……”

　　電梯還沒來，很多人在等，有人詫異地看著媽和她。

　　小雅不想勸媽，她摟著媽的肩膀，一言不發。她很高興，媽終于哭出來了，她知道，她憋了很多年了。

　　抬頭挺胸，她努力站得更直，讓自己更高，成為媽可以依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