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英不知何時上了高臺,大喝一聲:“快關門!”
石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無視遠處兩千殘兵的哭喊,緩緩合上了。這簡直是將士氣打擊到了最低點,多數人無心再戰,逃的逃躲的躲,唯有斯蘭還堅持沖在第一個。
孤軍奮戰四個字,他和將軍在曾經的五年沙場生涯里從未體會過,想不到,今天卻體會到了其中的慘烈。
身前身后全是刀光與吶喊,砍倒了一個,還有十個沖上來。
多麼想不顧一切讓烈云驊帶著將軍飛離這片修羅場!
可是不行!酈閆站在高臺上拉滿了長弓,他知道,只要他們露出一絲怯意,戰鬼的箭就會刺穿陸千喬的心口。
戰鬼一族的名譽,不可敗,不可退縮的精神,比鐵律還要嚴格。
每一個戰鬼都是這樣覺醒,在殺戮聲里,在不停濺到身上的血水里,喚醒他們體內深處的古老血性,成長為強大無敵的,真正的戰鬼。
肩上一陣劇烈疼痛,斯蘭再也支持不住,單膝跪倒在地,用長刀勉強架住頭頂猛烈的攻擊。就算他是個體質強橫的妖怪,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抵抗五千兵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回去。
烈云驊突然悲嘶一聲,它被一群農民兵用繩索套住了脖子,狠狠往下扯——擒賊先擒王,所有人都懂這個道理,一個不省人事的將軍掛在馬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令他們開心的呢?
斯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出去,想將陸千喬護在身下,可是下一刻背心卻被一股大力扯了起來,凌空而起。
他精疲力盡又茫然地抬起頭,陽光好刺眼,只能勉強看到自己是被一只巨大的鳥抓著,它另一只爪子抓的是烈云驊,陸千喬安穩地被拴在馬上,未見傷口。
“你們在搞什麼危險行動啊?”
鳥背上一個柔軟甜蜜的女聲驚愕地發問。
好熟悉的聲音,好讓人頭疼、一聽見就想吐血的聲音。可是斯蘭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時刻響起,簡直比天上仙曲還要動聽。
一只手抓住他的背心,輕松一扯,他就落在了寬厚的鳥背上,大口喘氣,累得動也不能動。下一刻,昏睡中的陸千喬被丟在他身邊,黑發軟軟地覆在面上,很是狼狽。
斯蘭勉力湊過去,上下檢查一遍,確定將軍沒有受傷,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你還活著嗎?”一只手在他身上戳著,辛湄蹲在對面瞪圓了眼睛看他。
斯蘭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你怎麼會來……”
辛湄低頭看看下面亂叫亂嚷還不停放箭的農民兵,搖搖頭:“先走吧,等會兒再說。”
斯蘭登時大驚:“不!不可以走!”
話音未落,只聽一陣極銳利刺耳的風聲自遠處雷霆般襲來,辛湄猛然轉身,便見遠方高臺上站著一只戰鬼,手里的長弓瞄準他們,射出了第一箭。
殉葬(三)
這一箭是對著秋月射來的,疾行之快,完全避無可避,辛湄下意識閉上眼睛,下一刻那尖銳的破空聲便貼著耳邊急轉直上——僅僅是警示的一箭,中途便換向往天際射出,并未傷到任何人。
辛湄吐出一口氣,抹一把冷汗,回頭問:“那人是誰啊?!居然放冷箭!”
“那是將軍族人,我們不可以逃,不然他寧可殺掉我們,也不許戰鬼一族背上逃跑的恥辱。”
高臺上的戰鬼再次拉滿長弓,卻并不射出,像是一種無聲而冷酷的威脅。
“好混賬!”她怒了,“我就知道長著紅眼珠子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小聲點啊……斯蘭默默垂淚,她是不是忘了將軍也是紅眼睛?
“我去找他講理。”
辛湄跳上馬背,一抖韁繩,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烈云驊撒開四蹄御風而跑,將斯蘭驚恐的叫聲甩在后面,眨眼便來到高臺之上。
臺上駐守的弓箭手們紛紛搭箭瞄準,酈閆認出她是陸千喬的妻子,只得放下長弓回頭道:“白老將軍,不可傷害這位姑娘,她只是個普通平民。”
白宗英面沉如水,仿佛沒有聽見,雙眼只盯著關外硝煙彌漫的戰場。
酈閆遠遠向辛湄合手行個禮:“辛小姐,家兄如何會讓你離開皇陵?”
“你給我過來。”辛湄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勾。
酈閆猶豫著縱身一躍,大鳥一般輕輕站在馬背上:“……我來了。辛小姐,家兄在何處?”
辛湄一骨碌也站在馬背上,抬頭怒瞪他:“你要殺陸千喬!”
“我怎會殺他……”酈閆搖搖頭,“你不懂我族規矩。”
“他都不能動,臺子上那個混蛋將軍還只給他破破爛爛的人馬!你還用箭盯著他!這樣的規矩一點也不公平!”
酈閆沒有回答。
他自己也知道,這確實是不公平的,白宗英忌恨酈朝央教唆皇帝,把陸千喬派來扯后腿,分給他的兩千人馬戰斗力還不如普通士兵五百人,陸千喬就算馬上覺醒了,這場仗也未必能贏。
但既便如此,也不可以退縮。
戰鬼一族就是這麼不懂圓滑的變通,擁有著近乎頑固愚蠢的傲氣。重要的不是被誰殺死,而是死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