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騎著秋月跨越茫茫密林,飛向暌違數日的皇陵。她想起一個可以詢問這方面經驗的最佳人選——趙官人。他寫了那麼多纏_綿悱惻的戲折子,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必然看得十分透徹,問他準沒錯了。
皇陵里因為陸千喬傷勢仍未痊愈,妖怪們也沒什麼精神嬉鬧。五月的陽光已經很有些熱辣,小妖們都躲在樹陰下睡午覺,四下里靜悄悄的。
辛湄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路輕飄飄地走到趙官人的住處——一個不怎麼大的山洞前。
趙官人是老鼠精,成精了也還不忘打洞的習慣,始終住不慣屋梁雕窗的房屋,就愛窩在山洞里。
她撥開覆蓋在洞前的大葉子,貓腰鉆進去,輕輕叫喚:“趙官人,趙官人……你在不在?”
沒人回答,洞里只隱隱約約傳出大哭的聲音。辛湄只好一路往前走,走到底,只見趙官人頭上綁著一只白布,正俯身案前奮筆疾書,一邊寫一邊念著戲折子里半文半白的詞:“……吾心碎為齏粉矣!隨風去!隨落花去!隨逝水去!”
念到動情的地方,他便扔了筆埋頭大哭,用頭上的白布擤鼻涕。
辛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打擾他這麼投入的寫戲折子,轉身正要走,趙官人卻已經發現了她,急忙招手:“辛姑娘,我剛寫了一段新戲,你來幫我看看如何。”
她心里有事,沒心思看戲折子,隨便看幾張就放下了,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趙官人,你說,男人一般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趙官人捋了捋細胡須,察言觀色一番,心里已經明白了九分,不由咧嘴一笑:“辛姑娘,這個問題你問得就笨了。
天底下有多少男人?個個男人都喜歡一樣的女人嗎?”
辛湄想了想,改口:“那——什麼樣的女人才會讓陸千喬神魂顛倒,馬上就想娶回家?”
趙官人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不會有這種女人。辛姑娘,來來,我跟你說。男女之間首先要相互了解對方,從性子、愛好這些方面下手……”
滔滔不絕,他說了一下午,辛湄也認真聽了一下午,還時不時埋頭做小抄,寫了厚厚一沓子。眼看天色暗下來,口干舌燥的趙官人終于收場:“總之,先一步步來。本來你跟將軍就是能被同心鏡照出的佳偶,成婚嘛只是時間問題,眼下先讓將軍那點還沒明確的心思變得明確才是最重要的。”
哦哦!辛湄兩眼放光,果然來問趙官人是問對了!
她管趙官人借了同心鏡,用布包好捆在背后,一路再遮遮掩掩地走小路,終于繞到陸千喬房前。月洞窗沒有關嚴,還留了一道縫,辛湄偷偷趴在窗臺往里看,陸千喬正披衣靠在床頭吃飯,他的臉色比前幾天好了許多,繃帶下的傷口也不再滲出血水,戰鬼的恢復力真是驚人,看樣子再過幾天他就能痊愈了。
正看得入神,忽見陸千喬放下筷子,一轉頭,目光精準地透過縫隙對上她的眼珠子。
“是誰?出來。”
這一聲冰冷刺骨,飽含殺意。
辛湄想了想,還是起身拉開窗戶,一步跨上月洞窗,靠在窗欞上朝愕然的他招手:“陸千喬,我來看你了。”
他愣了半天,最后只淡淡點頭,說了一句:“進來,下次不要躲在窗后。”
耶?他怎麼不像趙官人說的見到她之后會激動得不能自已,對月長嘆,迎風感慨,順便灑點感動的淚水?
辛湄哧溜一下從窗臺跳進來,反手合上窗戶,躑躅片刻,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陸千喬,你見到我不高興嗎?”她有點擔憂。
他繼續拿起筷子吃飯,隔了很久才開口,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天黑了,怎麼會來這里?”
她越發擔憂,湊過去仔細看他的臉:“真的不高興?”
他面上終于漸漸紅了,無奈地又放下筷子:“別鬧,吃飯。”
她笑起來:“明明是在高興,你的面癱真要治治了。”
陸千喬強壓下澎湃的心情,抽出另一雙干凈的筷子遞給她:“聽話,過來吃飯。”
她哪里來的吃飯心思,一把扯下背上的同心鏡,把臉湊到他面前,鏡面霎時蕩漾過一串流光,她和他深情相擁在鏡面中。
“啊,又映出來了。”辛湄自己也蠻驚奇的,“陸千喬你看,我們兩人能映在同心鏡里呀。”
他已經被攪得沒心思吃飯,只能放下碗,耳根發熱又故作自然地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辛湄依依不舍收了同心鏡,認真想了一會兒,趙官人說先要了解一下自己在將軍眼里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她清清嗓子,問:“陸千喬,你覺得……嗯,覺得我怎麼樣?”
陸千喬撐著下巴倚在床頭看著她,神色里有無奈,也有隱忍,藏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眸又黑又亮,可她看不懂里面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感情,從未有人用這樣的眼神凝視過她。
“什麼怎樣?”他聲音變低了。
“就是、就是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偏頭想了想:“……像是活在書里的人。”
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旁人處于不同的世界,天馬行空,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