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父子面面相覷,俱是一臉囧然。最后還是老的那個回過神來,占了先機,一把抓住小的那個,又朝旁邊的家奴喝道:“還愣著干什麼!帶少爺回去!”小的那個反抗無門,脫逃未遂,被按手按腳押回了將軍府。
劇終,人散。小販們各就各位,路人們各行各道,街市之間又是一派井然,仿佛前一刻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這就是皇朝的風俗人情,這就是皇朝的百姓。
若是你們以為這是淡定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只是悶騷罷了。
不難想象,京城的茶館小肆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這麼多人一起目擊的大八卦,光是每個人講一個版本就夠傳上十天半個月了,更何況從皇朝百姓的平均瞎掰能力看來,每個人至少能掰上四個版本。
當然,皇朝百姓中也有正直純良而又不八卦的,比如書生。
彼時,他在一旁的四寶齋里買紙筆。外面發生的一切,從范輕波與周子策爭執到擁抱到老將軍出現“棒打鴛鴦”,全程盡收眼底,緊皺的眉頭沒有一刻放松,直到范輕波離去。
掌柜的見他面生得很,料想他是剛來京城不久,就等著他來問八卦,誰知他一開口竟然是問:“掌柜的,請問歡喜天怎麼走?”
一腔分享八卦的熱切心思落空,掌柜的神情冷了下來,隨口敷衍:“右轉街口左轉直走。
書生聽得迷迷糊糊,正待要問清楚些,卻聽得身后有個聲音說道:“這麼巧,我也是去歡喜天,不若一起?”
那人一襲玄色長袍,已是初夏,卻將雙手攏在袖子里,眼睛不大,卻亮得嚇人。
6、遠近馳名歡喜天
歡喜天是城中最大、最賺錢、最負盛名的書樓。正如說書人所說,這書樓中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應有盡無。那麼,有的究竟是什麼呢?看客人便可知一二。
一般來講,歡喜天的客人分為三種。
一種是衣冠楚楚,舉止得體,道貌岸然——這種悶騷男人往往是豐言大師的忠實讀者。豐言的代表作有《玉門關》、《巧生春》、《歡頭宴》、《治水記》四部曲,其中描繪男女情事香艷入骨之余,又不乏警世名言,道盡世間百態,實乃雅俗共賞裝逼必備之無上良品。
還有一種多半是財大氣粗或流里流氣模樣,有時也有些市井莽漢——這種男人最愛的是永遠最新最全的春宮系列。不過,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這些活色生香的圖畫全部出自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金畫師。其畫技之精湛,曾有丹青名家偶然得窺其畫,自慚形穢,羞而封筆。
至于最后一種,則經常是大戶人家的小廝仆役、青樓女子或者女扮男裝的姑娘家——這一種買的是甜蜜動人纏綿悱惻的言情小說。
當然,眾人心照不宣的是,這歡喜天中偶爾也賣些罕見的壯陽藥催情藥。
這樣的一家店,從大老板到創作者到店面里里外外合起來一共也只有四個人。由此可見,這位大老板是如何的斤斤計較精打細算物盡其用,標準的“把女人當男人使,把男人當畜生使。
由于店中人手不足,為了提高效率,顧客必須自備零錢;而為了避免顧客看霸王書,店中擺放的書籍都是只有封面與簡介的,客人需到柜臺出示要買的清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樣奇怪的規矩,卻還是吸引了絡繹不絕的來客。
而今日,因為先前在街口那一場鬧劇早以瘟疫傳染的速度傳開了,所以歡喜天的客人更是比往日多了一倍。甚至開門沒多久,對面成衣店的大嬸就尋了個由頭坐到她身旁,同她東拉西扯,企圖套出只言片語作為參與街傳巷議的談資。
又要應付客人,又要應付三姑六婆的探問,范輕波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她從抽屜中摸出眉筆,開始一筆一劃在紙上寫著:掌柜不爽,罷工一日。
“哎呀范掌柜,你在寫什麼?是不是在寫情信呀?”大嬸一臉八卦。
“沒什麼,不是情信。
范輕波簡短而又冷淡的回答絲毫不影響大嬸的熱情,她發出一陣老母雞般的咕咕笑聲,作勢打了打自己的嘴,“瞧我說的,這麼大的字怎麼會是情信呢,又不是巴不得人不知道!范掌柜的,你一定收過很多情信吧?”
“什麼情信吶?怎麼歡喜天要開始賣情信了?”
門外有人這樣說著,只見大嬸一聽到這把嗓音便愀然變色,再顧不得探問八卦了,慌慌忙忙站起來,“解大人您好!解大人回見!”迅速打完招呼行完禮,像被鬼追似的奪門狂奔而出。而店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也是同大嬸一樣的反應。
這些人想來都是吃過這位小氣尚書解大人的虧的。
范輕波一直冷凝的臉上終于綻開一抹舒心的笑,側身離開柜臺,迎了出去。
“真是稀客呀,解大人大駕光臨,歡喜天真是蓬蓽——書生?”
客套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解東風身旁站著的那位竟是她的新鄰居呆書生,怎叫她不驚訝?一個是高高在上歷經兩朝盛寵不衰的戶部尚書,一個是三教九流之地青墨坊中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私塾先生,怎麼看也扯不到一塊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