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接話。
「準了。」他點了點頭,重新端坐了回去,最后輕言細語地說,「出門在外,別沖動。」
一句普通得有些溫情的叮囑。
我感受到他渡來一絲的神息,撫平了我神識的暗傷,頓感矛盾而詭異。
他離我如此之近,不可能沒發現我那是新傷,可若他發現闖入神殿的是我,為何并不發作,反而為我療傷?
除非,他留我還有用,此舉是在警告我「別沖動」。
我有什麼用?除了像個奶牛似的給那雪玉輸送能量之外……
突然之間,我意識到了我早就知道卻一直忽略的事情,我和女媧的共同點在于造化之力。
女媧從前借天道逃離,說明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想要從女媧那里獲得造化之力,而女媧最大的功德便是創造人族……
我微微瞪大了眼,但下一刻,便低頭躬身躲開了他的視線:「謹遵君上教誨。」
召見結束后,我飛快地回到閣樓,冒險找來逢春。
逢春一出現,我便放下了蠟燭,抓住了他的手臂,興奮地低聲道:「我知道了!他當年找上女媧,是為了讓女媧替他重塑仙身!」
天帝早就發現自己的衰弱,所以,他先是用了各種辦法延緩這一進程,后來又找上女媧,既然舊身難回,不如重塑仙體。
只要神力不褪,換具身體又何妨?
可先不說女媧已受天道壓制,不可再信手造人,即使可以,那也只是普通凡人……世上哪有直接造一個神仙出來的!
現在他找上了我,可我力量薄弱,根本不可能為他直接重塑仙身,所以,他找來雪玉,融了許多神仙的神魂,再借我的力量,試圖自己改造一個軀殼來容納天帝之力。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饒是逢春,聞言也愣了半天,隨后他扶著我的肩膀,冷靜道:「這不可能,即便是元始天尊、如來,也不可能令神仙重生,天帝的出現是天道所選,非外力所能干涉。」
「逢春……」我快被自己推測出來的真相擊昏,「你曾說我是怎麼來的?」
逢春:「你是女媧在造人前,按照自己的模樣用石頭刻出來的,送給了人皇伏羲。后來女媧莫名消失,人皇伏羲一步步爬上靈山,愿以自己全部功德換你成神。」
再后來,我被放在靈山蓮池之內,整日聆聽如來講經,受惠化形,因有伏羲貢獻的功德,我立地成神。
那時,我不知七情六欲,卻已從佛經里懂了些高深箴言,要愛人,要犧牲,要無我。
是逢春,手把手教我何謂六界,大到天道佛理,小到衣食住行,樣樣不差,常騎著孔雀,帶我去外頭游歷。
「只是……后來天帝太瘋狂了,他發現了你,我只能去請如來幫忙,但他不可插手天界之事,只說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我只好暫退一步,用如來佛印將你封住重新變成一顆石頭,本是盼你避過此禍,誰知陰差陽錯你提早醒來。」
逢春摸了摸我的臉,眼神溫和,似有感慨。
我早已聽他說過,可再聽一遍也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但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我繼續說:「既然我能行,從一顆石頭直接成神,那他為何不行?再造仙身就是他的最終目的,那雪玉目前還未被完全煉化……毀掉雪玉,就是毀掉他的退路。」
逢春問:「你有把握嗎?」
「……沒有。」我低下了頭,「苦心孤詣布局這麼多年,也抵不過他有天道幫忙,他那麼強大,我有時候都會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行?是不是在拖人下水?」
逢春:「小曦,多想無益,你現在更要保護好自己。」
逢春一向是溫和慈悲的,但有時冷靜得有些冷酷,他從不放任我沉湎于低迷的情緒中,總是推著我往前走,不準我回頭。
這也是我能堅持到現在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我沉沉地吐出一口氣,點點頭:「好,我不會退縮的,現在知道了他的最終目的,我一定會想出最好的辦法。」
「我已問過如來,他親口對我說,你終會得償所愿。」逢春含笑道,「他說的話從沒出過錯。」
我也笑起來:「嗯。」
送走逢春,我見窗外夜色已深,但風雪漸消,云層散開些許,竟隱約透出半輪清輝,往日看起來格外險峻蕭條的山體,也難得地顯出幾分嫻靜柔和。
我已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美好的月色。
事情雖然艱難,但終于有了進展,我的心情也明朗了許多,一時興起,離開了閣樓,往一旁的亭子里去了。
這亭子我很少來,此處既無花木也無流水,也不知從前是用來干什麼的。
腳踩在厚厚的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四處都一片寂靜,連風聲都沒有。
我邊低頭走路,邊想著在去魔界之前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讓所有人都準備起來。
但下一刻,我察覺到亭子里有別人,立刻屏息抬頭,聞冬一身黑袍坐在最深處,似一尊玉雕。
他盯著我,歪了一下頭——這動作很有狐貍的特點。
他說:「你是故意的嗎,曦曦?」
「你那位朋友呢?」我隨口一問,然后走進了亭子里,坐在他的左手邊,「我屢勸不聽,只好親自送你們離開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