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我放開他,摸了摸他的頭發,他已經能控制自己完全化人,而不會留著狐貍耳朵了。
我撕開手上已經被血泡開的布條,咬著牙,用力擠壓傷口,原本止住的血又流了出來。
血滴進了小龍的口中,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的蛇信顫動了一下,便停住了手。
不孤在旁邊已經看呆了,他張著嘴:「……曦曦,你到底……」
我用衣服擦干殘余的血跡,神思已經有些恍惚了,但還是勉強對他微笑:「別怕,我不是什麼怪物。」
小龍醒了。
12
我們身處一片礫石灘上,周圍是蒼翠的山林,回頭望去,原本我們沖出來的地方只是一掛小小的瀑布,底下雖有潭水,卻絕不至于產生巨大的漩渦。
小龍抹了一把臉,扶著不孤的肩膀站起來:「已經出來了。」
不孤已經穿好了衣服,他動了動鼻子,仿佛嗅出了什麼,沒過一會兒他就瞪大了眼睛:「這里,這里是——」
小龍點頭接上:「人間。」
他這兩字落下,不孤的神情興奮起來,替我捂住掌中的傷口,一連串地夸我:「曦曦!是人間,你好聰明,我們真的出來了!」
又轉過頭去看小龍:「我從來沒來過人間,這里的味道……」他動了動鼻子,眼睛亮晶晶的,「好淡哦!」
他四處張望,雖然只是尋常山林,但他看得非常起勁,臉上滿是新鮮之色。
突然,他像發現了什麼,低頭看去:「果然是人間呢,你們看這里的石頭都好奇怪。」
他伸手抓起幾顆石子,各種橢圓的石子中夾雜著許多灰白色的碎石——這種碎石很奇怪,與普通的礫石不一樣,它上面還有稀疏的孔洞。
我看著那石頭,瞬間回頭四望,發現果然這一段被沖出來的河灘上,布滿了這白色的小碎石。
「死后方生,死后方生……」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小龍催促道:「啥子東西哦,搞快點走,你等會兒血都要流干了。」
不孤也說:「是啊是啊,曦曦你流了好多血,我們的法術對你又沒用……」
「其實我只對了一半。」開竅后我的腦子無比清明,沒理他們,自顧自地說,「死后方生,并不是指石棺底下埋著一條生路,死指的不是那具石棺,而是石棺底下的那條路。」
「你和小龍,都已經死過一回了,那是一條死路。」
不孤已經呆了:「曦曦……」
小龍也有些發愣,兩個人都望著我,好像我在跟他們說些什麼聊齋志異。
「走過黃泉路的人都死了,然后在路的盡頭,聯通著人間。」我捻起一顆灰白的石子遞到他們眼前,「這是一條必死的生路。」
「這……是那些狐貍的骨頭。」小龍終于反應過來,「六界之間雖有壁障,卻不能盡善盡美,完全隔絕,那條路相當于一個漏洞,他們來到人間了。」
我確實有些疲憊乏力了,只能放輕了聲音:「可惜啊。」
當然可惜。
一定是他們中有人發現了這個漏洞,探查到那頭人間的氣息,于是滿心歡喜,以為可以憑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離開妖界。
雖然人界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不用再待在那不見天日之處。
為了隱蔽,他們還特意做了個石棺,留了最后一個人守住入口。
然后,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踏入了那條路。
然而……狐貍們不會想到,當他們走進那條路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不可能再睜眼來到人間。
最后那只留守的黑狐是個孤獨的英雄。
他為大家斷后,掩蓋一切痕跡,生怕被那個人找到族人的去向。
后來,他被削去了半個腦袋,也沒說出族人的去向。
只留下一句陰差陽錯的「死后方生」。
他也許真的以為……大家都來到了另一個看得見太陽的地方。
要想離開那里,只能從那條路上走。
可走過那條路,就再也離不開。
那些狐貍們早已在無盡的風化、侵蝕、沖刷中,消亡于人間,變成了這樣一些夾雜在鵝卵石中的灰白石子。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到底是什麼人……」不孤沒有害怕這些前輩的骨殖,而是微紅了眼眶,「讓他們落到這個地步?」
我亦感到一種說不清的悲涼。
那個人,一定很可怕。
這麼一打岔,不孤已經完全忘記我之前喂血給小龍的事情了。
但小龍卻沒忘,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說了一句:「先出去,莫想了。」
不孤還有些難過,不言不語地起身跟在小龍的后面。
還沒走出河灘,我腳下突然一軟,當即跌了下去。
前面的不孤察覺到動靜,立刻回身伸手攬住了我,我靠在他的懷里,只覺得仿佛精氣都流失了,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于是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裳。
「曦曦!」不孤撐住我,將我抱緊,「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痛?」
我緩了緩,低聲說:「不痛……就是,沒力氣。」
小龍走過來察看了一下我的臉色:「你應該是失血過多,我們要快點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我背你,曦曦,你先睡一會兒吧。」不孤半蹲下去,我確實走不動了,便趴在了他的背上。
不孤將我向上抬了抬,牢牢地圈住了我,腳步輕盈,仿佛我只是一片不小心沾在他衣角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