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字不提孩子的事,不和他說起未來,像是來不及一樣將當下的時間用到極致——急切又洶涌地表達著自己的愛意。
于是他更加心慌。
她若是一刻不在他的視線里,他都會緊張得呼吸急促,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陪著她看著她,獨自一人恐懼擔憂。
喬寶琳肚子是在凌晨的時候有了反應。
她當時正好沒睡著,感覺到小腹的痛意之后,她的心臟也跟著痛了起來。
她看向窗外的天,漆黑一片,掛在天空的月亮卻十分皎潔,她低喃了一句,“到了?”
卻沒想到睡在身邊的方游謙突然出聲,著急問她怎麼了。
喬寶琳的眼里不自覺地已經盈滿淚水,她忍著痛意,扯著嘴角說,“肚子疼,時間好像到了。”
她說的“時間”是她要回去的時間。
但方游謙當然不懂她的這層意思,他立刻從床上起來,打開燈。
他的神色不像以往那般冷靜,“我們現在去醫院。”
喬寶琳想要出聲答應,但是小腹又是猛地一陣抽痛。
她痛苦的表情讓方游謙更加著急。
他過來抱住她,問她怎麼樣了。
喬寶琳不說話,只是不停地哭著,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
小腹的每一次抽痛,都會帶走她的一分力氣。
靈魂重量也在一克克地減少。
痛意是一陣陣來的,但她的眼淚卻沒停過。
她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安靜地流著洶涌的淚。
直到他們已經在去醫院的路上時,她也沒停下哭泣,她一點都不隱藏自己的悲傷。她甚至感覺到暢快,以往總是偷偷哭,如今能在所有人面前哭,卻也不被詢問原因,于是她便任由著身體宣泄著情緒。
方游謙在前面開車,她在后座,躲在付青的懷里,脆弱得像是剛出生的嬰兒。
她變成了襁褓中的孩子,最終還是要回到母親的懷里,她需要嗅著母親身上的香味,才能稍微心安。
濕漉漉的淚將母親的衣裳打濕。
付青像小時候那樣摟著她的肩膀,“不疼不疼,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語氣柔軟,真像是在哄著孩子。
喬寶琳不說話,只是默默落淚,可是眼淚似乎也能帶走她那幾乎微弱的重量,自己的存在也隨著眼淚一點點消失。
終于他們到了醫院,下車之后的喬寶琳暈乎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是流淚,然后睜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切。
她看父母,看周阿姨方叔叔,看方游謙。
但她的確被折磨得沒什麼力氣了——
腹中的生命越來越強大,她卻越來越虛弱了。
終于,她即將被推入產房,方游謙跟著進來了。
白燈在頭頂,淚水被刺激得直流,她仿佛已經置身天堂。
醫生護士在她耳邊說話,她沒給反應,只是無聲地望著方游謙。
他抓緊她的手,神情緊張,慌張得似乎已經得知了她要離開的事。
生理上的劇痛難忍,可意識的一點點渙散更讓她恐懼。
身體似乎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抓住了方游謙的手。
眼淚從臉側滑下,她對他說:“我愛你。”
她不知自己有沒有說出口,但方游謙應該是知道她的意思——
他那悲憫絕望的眸子里亮了一點顏色。
可她再也無法強撐,身體像是被撕裂開一般。
她也終于在那一瞬間離開了。
*
喬寶琳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長一覺。
睜開眼的那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回來了——全身骨頭都像是結上了蜘蛛絲。
她又回到這副衰老遲緩的身體里了。
窗外已經大亮,周圍是她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一切都和她離開的那天一樣——不遠處的地上放著她那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
自己似乎從來便沒離開過,這里的時間在她重回十八歲的那刻便停止了。
她靜默地收回眼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果然已經不復年輕,雖然保養得體,但手背上還是布著老年斑。
喬寶琳雙手捂住臉,重重地呼吸,沒過多久,指縫間便潮濕起來。
哭過一場之后,她起床整理自己,之后又把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件又放回衣柜里。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才下樓。
站在樓梯上看到桌上擺著兩份早餐的那瞬間,她的眼眶猛地涌上一股濕意。
她慢慢走下樓,看向院子,方游謙正背對著她理花,紅色的海棠花一簇簇生長得肆意美麗。
方游謙動作緩慢又斯文,從他的背影都能看出他對花朵的愛戴。
看著他這熟悉的模樣,喬寶琳心里淌過暖流。
她在餐桌前坐下,看清裝早餐的盤子后,她的心臟又狠狠抽了一下。
她望著那朵新的向日葵,久久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滴淚落在餐桌上。
方游謙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通向院子的玻璃門被他慢慢關上。
喬寶琳淚汪汪地看過去,他背著光,身軀不像年輕時那般挺拔健碩,帶著年邁的佝僂和虛弱。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從他的身形輪廓看出了小心翼翼又瑟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