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視我幽怨的眼神,略略抿唇,抬手想要重新擦拭。我自不再給他機會,撥開他的手,一手提裙一手擋臉沖回房間。
師父本在院落外溫酒,見我如一陣風似的跑出來,極眼尖地捕捉到我手指縫隙間透出的黑色,笑道:「煙煤攙煤灰,不讓黑李逵。乖徒,你是東山送過炭,還是西山挖過煤?」
我:「……」我恨。
我回房洗掉臉上墨痕后,再另換了一件月藍色軟煙羅裙,出門瞧見師父與那少年在院中對酌。少年背對著我,背影清雋好看。他與師父不知在說些什麼話,言罷忽而起身,身形略一停頓,似在思忖,而后伸手折了一枝約莫臂長的花枝。他的手是極美的,輕握著爛漫花枝。衣衫月白淡雅,花玫櫻紅明艷,相得益彰的好看。
我琢磨不透他折花作甚,遠遠地在門邊撐頭看得認真。他執著花枝,在手上略略掂量后,通身氣勢驀地一變,花枝一劃,破開風聲凌厲。他以花枝為劍,一招一式明明殺意盡顯,卻因手上花枝變得寫意好看。
舞罷「劍」,嬌軟的花瓣在他身側紛揚而落。滿院落英繽紛,他一襲白衣立于其間。最后一式時,手上花枝所指的恰是我的方向。
他的視線順著花枝落在我身上,低低一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這廂我尚怔忪立著,他已瀟灑地收了花枝坐回位上,執著酒杯喝盡一杯酒。
師父笑著喚我過去,側首與那少年道:「小友可曾見過吾徒?」
少年眉梢輕挑,促狹地看我一眼。我瞪將回去,見他輕笑著點頭,應了一聲是,旋即問道:「先生曾說此生不收弟子,何故破了例?」
師父揉了一把我的頭,笑道:「這孽徒的父親與我有舊交,將她帶至我跟前,教我收她為徒。我原本不愿,誰知這妮子心氣比我還高,出一題考我,說我破了這題才夠格做她師父。想我有朝一日,竟被一小小女子難住,我便強收了她為徒。哎,早知如此氣人肝,何如當初莫收徒。」
少年輕笑一聲,問道:「是何題目竟難住了您?」
我眉眼彎起,狡黠道:「我問師父,昔日老子西游,何故乘青牛而過函谷關,師父只知與我論道,卻沒論出個所以然。」
他垂目思忖,修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輕叩桌面,旋即抬眸看我,道:「愿聞其詳。」
師父聽他發問,當即便長吁短嘆起來,只道是往事不堪回首。
我見少年落入套中,眼眸得意地一彎,笑得十分欠揍,道:「老子樂意。」
少年:「……」
師父嘆息一聲,執著酒壺為少年斟酒,道:「小友見笑了。我這徒兒自幼教她父母寵大,素來沒個正形。」
少年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倒罷酒,師父偏頭看我一眼,道:「乖徒,你惦念我那方翠竹扇子不是一日兩日,你可知那扇面便是這位小友所畫?你若開罪了他,向誰另討一把扇子?」
我當即偃旗息鼓,向師父吐了吐舌頭,收斂了俏皮神色,側首祈求地看那少年。
少年眉梢輕挑,唇邊笑意清淺,道:「你既喜歡,可要我另畫一把贈你?」
我自不與他相請,聞言唇角彎起,盈盈笑道:「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卻見和風麗日里,少年眸光流轉,勾唇一笑,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贈你一把折扇,你予我什麼?」
能得一把記掛許久的扇子,我心下自然歡喜,挑眉看他,笑道:「你想要什麼?你同我說,只要我有,我便予你。
」
他亦不推讓,垂眸略略思忱,輕笑一聲,道:「那便先欠下,待我想好,我便告訴你。」
夢境至此處戛然而止,醒時已天光大好。我從夢境中掙離出來,夢里白衣少年的身影卻仿佛還在眼前,行走坐臥,入目所見處處皆是他。
陪夫人下棋時亦是如此,夫人見我走神,伸手輕點一下我的額頭,笑道:「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
我回過神來,察覺是該我落子,忙從棋笥中抄起一顆白棋,端詳整個棋盤后,不假思索落下一子。這一子落罷,已有四粒白棋連成斜線,兩端無黑棋鉗制,只待再落一子白棋,便是五子相連。
夫人見狀,放下手中黑子,半嗔半嘆道:「便屬你最實誠,也不知悄悄讓讓我這個老婆子。」
我眉眼一彎,笑道:「一盤五子棋下了小半個時辰,我若再讓著夫人,都沒地方落子了。」
夫人聞言,笑著伸出手來作勢要打我的頭。我忙與她告饒,二人正笑著,劉嬤嬤上前通傳,道:「夫人,小宋大人在前廳求見。」
夫人挑眉看我一眼,放下棋子,拍了拍手,淡淡笑道:「你瞧,定然是來見你的。」
我臉頰微微一燙,垂下眼瞼,唇角弧度淺淡,扶著夫人從榻上起身去往前廳。
路上,夫人側首看我,悄聲問道:「可否與我說說,為何喜歡小宋大人?」
我輕輕一笑,認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答道:「因為他是宋引默啊。」
那時我初知他的名字,他長身玉立,正俯身向夫人行禮。一身平平無奇的朱色官袍,卻教他穿出翩翩公子的意味來。他眉眼含笑,看我時眼底流淌萬分春意,只三言兩語便幫我脫了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