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與他一路撐了傘回府,只心境略有些不同。我抱著斗篷,低頭沉迷糕點。傘到了他手上,他閑庭漫步般撐著,手指白皙修長如天工琢玉,輕握著枯褐色的傘柄,便是因了他的手,仿佛連帶著普通的紙傘都變得矜貴起來。
我一口氣吃完糕點,心滿意足用手絹擦手時,忽覺一陣異樣,循著第六感望去,他正看著我,眼底笑意清淺:「入了夜還吃這樣多,不怕生得更圓潤嗎?」
我:「……」
不是,您拿這麼多點心給我時沒見您顧及著我有多圓潤啊?
有了先前的經驗,這話我再不敢堂而皇之地大聲說出口。他聽我委屈巴巴地小聲嘟囔,好看的唇角似有若無地向上翹,輕笑著問我:「映妝在說什麼?」
我掛出營業微笑,語氣活像個莫得感情的殺手,機械地背誦道:「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莫生氣,莫生氣,我若氣死誰如意。」
他忍俊不禁,抬手又是一個腦瓜崩。我捂著額頭,眼角疼得快溢出淚花了,可憐兮兮同他申訴:「公子慣會欺負人。」
他眉眼笑意更深:「旁人只道晚妍文采卓然,然而饒是她也寫不出映妝這般俏皮的詩句來。有膽識,明進退,知方寸,通詩書,映妝啊映妝,你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公子是不是拿不動刀了,我只知道我是真的飄了。
秦二公子一貫毒舌,一朝夸起人來真教人心情愉悅。我頗為受用,盈盈笑道:「誠如公子所說,映妝真真是個頂難得的寶藏女孩兒,您且耐心慢慢發掘吧。
」
他失笑:「寶藏女孩?」
我頗為自豪地點頭。
他輕笑一聲,語氣溫柔得幾近寵溺。
「也是,映妝本就是人間寶藏。」
君子如玉,明玉如水,他不知,他才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實的人間寶藏。
「映妝如何認識宋引默的?」他話鋒一轉,眉目間多了些凌厲意味。
我自不能同他講兵符失竊那夜小姐閨中的驚心動魄,否則他怕是要連宋引默帶我都一同料理了,只避重就輕道:「先前宋大人到府上查案時,幫奴婢澄清了偷竊兵符的嫌疑,因而才識得奴婢。」
他唇角微彎,淡淡道:「旁人我不愿多管,只你一人,日后少與他來往。」
我有些不明所以,卻見公子模樣肅然,只得稱了一聲是。
也好也好,每每想起他的名字,每每看見他隨身帶著我的小黃鴨荷包,笑意粲然、芝蘭玉樹的模樣,心底便一陣什麼東西萌芽似的蕩漾,這般新奇而危險的感覺教人覺得委實不妙。
他既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也要問回來才是。
我戳了戳他的手臂,引得他看過來后,直截了當道:「我也有問題想問公子。」
他眉梢輕挑:「你且問。」
嘻嘻。
八卦時間到!
我將我波瀾壯闊的鴻篇巨制「霸道公子愛上我」縮略了故事內容,真情實感地朗誦著講與他聽后,得意揚揚地問道:「我猜想的可對?」
機智如我,早料到此處免不了一個腦瓜崩,在他伸手前便捂好了額頭。
他見我機敏的模樣,更哭笑不得,卻不收回手,順勢改捏了一把我的臉才作罷,揪得我臉蛋生疼。
「我與脂黎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
好奇勁兒一上來便收不回去,我揉了揉臉蛋,問道:「那是哪般呢?」
難不成是我的宏偉構想太樸實無華,中間還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劇情?
他見我一派求知若渴的模樣,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道:「脂黎是父親舊部的女兒。她父親曾舍命救我父親,與我父親是至交好友,后來被誣入獄,全族男子流放,女子收為官妓,脂黎才流落至此。無關男女之情,我與她自幼相識,又有她父親的相救之恩,少不得要照顧她些。」
原是個襄王無意,神女有心的故事。
我想起脂黎看公子時含情脈脈的眼神,忍不住為她辯白一句:「可依映妝看,脂黎姑娘分明喜歡公子得緊。」
他淡淡笑了,并不回應,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揚,頗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旁人歡喜我與否,映妝妹妹便這樣在意嗎?」
我方想與他爭辯,卻聽他語調一轉,存心捉弄我一般,笑道:「抑或,映妝妹妹是在意我是否歡喜他人?」
爭不過爭不過。
我瞬間偃旗息鼓,發自肺腑地感嘆秦二其人,慣會撩人。
然而思及秦二公子的鼎鼎大名,我又有些不解。秦老將軍子嗣只有公子與小姐,小姐輩分為次,公子秦二之名是何由來呢?
他聽我如是問,收斂了輕佻神色,碧清的妙目亦沉穩下來,睫毛低垂,在眼瞼上投下好看的倒影。
他沉默片刻,淡淡開口,聲音辨不出喜怒,眼底卻藏了悲傷。
「我與晚妍曾有一個兄長。」
「他死在我六歲那年,那時晚妍與母親留在京都,連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見到。
」
「如今回想,當真是一樁好多年前的舊事了。」
便是此時,我聽見蕭索的風聲,裹挾了細密的雨絲肆虐著將夜幕墜入陰冷。
京都的夜色都在陪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