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壞處是臨水之地濕冷,她感到眉山的身體已經燙了起來,瑟瑟打著顫。
宣明珠哄她說快了,一顆滾燙的淚珠子掉進她后脖領里。
“眉山?”宣明珠輕偏額鬢,細聲道,“是不是傷口疼了,你再忍忍,你阿兄的本領你還不曉得嗎,他會很快找到咱們的。”
“殿下,我對不起您。”眉山雙臂摟著公主,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累贅,自責地啜泣,“都怪我非要來毓華山,都怪我不好。若是殿下出了何事,阿兄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你怎會這樣想?”
宣明珠驚訝于她的話,眼前影綽出現一棵寬冠的樹影,她看看四周風靜樹止,便將梅眉山小心地放在樹干下,讓她靠著樹干,自己也坐在她身邊歇息一口氣,溫和地看著她道,“他從前和我說過,梅家這輩女孩兒不多,他看待你便如親妹妹一般,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眉山聽后淚斷如珠,嗚咽著捂面點頭。崔問叫了聲殿下,請示道,“且就在此歇一時吧。”
宣明珠道也好,背人走了半日,到此時她也如強弩之末了。
酸脹的雙腿一歇下,便不想再動彈,只好勞崔問盯著動靜,自己靠著樹干瞇眼,不知不覺憩了過去。
恍惚聽見有人叫她,宣明珠累得睜不開眼,忽而感覺身子被輕搖,一聲聲“醋醋”近在耳邊。
她皺了皺眉心,勉強支開眼皮,便看見梅鶴庭焦急的面孔。
“醋醋,你現下在哪,告訴我位置?”
他問得急切,宣明珠有些奇怪,他不是找到她了嗎,為何還問。想要開口打趣這小郎君一句,莽然發現自己既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她有些鬧糊涂了,想告訴他自己在落崖后向西行了百余步,遇一棵冬樟樹轉左,又行一里余,遇澗過澗,沿水一直向下行——可是她就是說不出來。
而眼前的梅鶴庭,還在神色惶然地等著,見她不語,徒勞地喚她,淚盈于睫。
見他難過成這模樣,宣明珠的心頭肉頓時比小腿腹的肉還酸疼十倍,莫名生起自己的氣:宣明珠你為何突然間變成了個啞巴,瞧著他為你干著急好受嗎?
她運氣竭力一掙,喉嚨間喀然松快,便將滿腹的話對他說了出來。
“殿下,殿下。”
“鶴庭……”宣明珠從夢中餳開眼,下意識喃出一聲。
崔問道:“殿下,是卑職。幸而殿下醒了,方才卑職喚您不應,嚇壞小人了。”
宣明珠手觸地面,沒有溫暖的懷抱,泥土冰涼。她緩了緩神,回想夢境,悵然若失。
原來不是他。
揩手按揉沉昏的額角,又去探窩在她膝上半昏半迷的眉山額頭,宣明珠問:“我睡了多久?”
崔問說大抵有近兩刻鐘了,宣明珠聽后,不免有些后怕,她的心竟然大成這樣,在荒郊野外睡了這麼久!不過由此也可見,此地尚算安全,既如此,一動不如一靜,便在此等。
梅鶴庭……找不到她,當真會哭嗎?
女子攬護著小妹妹的肩膀,心思不知為何又轉到那個逼真的夢境上去,唇角在無人看到的夜里時而彎起,時而撇下,心情時而酸甜,時而急切。
小別一日而已,心緒與早上同他分別時大有不同。
要是早知道會出這檔子事,她該在那時明白的告訴他:本宮回京以后呀,依舊樂意召你梅大人來陪駕,為何?誰讓梅愛卿你侍奉勤勉頗得本宮歡心呢。
女子眉眼不覺彎彎。
她有些,想他了。
心里念著一個人,夜色縱使再黑也不覺得害怕了。山中無辰光,不計時過幾許,一陣陣呼喚傳來,火光隨即大亮。
宣明珠喟出一口氣,對崔問露出笑容:“看,這不是來了嗎。”
徑先執火奔到近前的是梅豫,這卻有些出乎宣明珠意料。
梅豫急切地喊了聲娘,連聲問她傷著沒有。宣明珠往他身后找了找,沒找見心里想的人,倒也不覺失望,看著火光下的半大孩子瞪眼,“誰讓你來的,這山里有野熊你不知道!”
梅豫道:“是父親命孩兒帶人來接娘,娘別罵我了,您平安比什麼都強。”
宣明珠思緒仿佛被輕挫了一下,一種沒著沒落的怪異浮上心頭。
“他,是如何說的?”
梅豫哦了聲道:“父親說,從山崖下向西行百余步,遇冬樟樹轉左,再行一里余,遇澗過澗,沿水直向下行,母親便在這里。”
說來他也大感奇特,真不知父親是怎麼心有靈犀知道的,轉眼看見倚在樹下的梅眉山,“啊,二姑姑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宣明珠目光滯滯地立在那里。
這番話,與她方才做夢時的話一般無二。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煌煌火光下,她心中的甜蜜盼望,瞬間被一兜冰水澆滅。
有什麼人將一件暖裘當心裹在公主殿下身上,她思緒紛雜,只覺發冷。
轎輦抬不進溪澗,宣明珠拒絕了迎宵背她的請求,令人好生背著眉山和崔問,深一腳淺一腳被侍衛隊簇擁著走出山谷。
路上她問梅豫,半個時辰前梅鶴庭在哪。
梅豫回說父親將自己關在了屋子里,不知做什麼,只是一出來便說出了母親的下落。